“我周创建初期使用采邑制,得以迅速集中王畿内资源,建立起两支威慑畿内采邑主、东国诸侯、殷商遗民,以及四方蛮夷的西六师与东八师……”
说着,伯阳甫露出笑容道:“同时,我周也得以大兴土木,营建天下最宏伟壮丽的宗周丰、镐城,以及成周双城……”
“公太史,周礼规定,各诸侯国城邑规模、军队数量都有限制……”
太子安疑惑地问:“莫非这是周公所作两手准备?一方面,让我周得以发展壮大;另一方面,可抑制畿内采邑主,以及东国诸侯势力。”
“大善!”伯阳甫捋须赞叹,“太子殿下不仅聪慧,还思虑颇远,能看透当年周公制定周礼之用意……”
他微微一顿,继续解释道:“我周历代天子,凭借富庶的千里王幾,强大之王师,以及周礼之约束,得以维持对天下诸侯控制。天子,也成为大邦周最高权力与仲裁者。”
太子安知道,伯阳甫所说“天子成为大邦周最高权力与仲裁者”,是大邦周最伟大时期——成康之治。这也是父王进行革典,致力恢复的一个辉煌时代。
“公太史,我周何故又会衰落?”想到这里,太子安不由有些心神摇晃
“好景不长,”他告诉太子,“自昭王南征荆国,丧六师于汉水,天子对王幾采邑主的控制力,开始急剧地下滑。”
伯阳甫沉吟了很长时间,才缓声道:“从这时开始,宗周进行军事征伐,都须仰赖这些控制大量土地的采邑主。”
此言一毕,太子安稚嫩的面容变得凝重起来。但见伯阳甫脸上,仍是一片安然。
“自此以后,王幾内采邑主,逐渐朝幾外封建诸侯形式转化……”
伯阳甫抬起头,看着太子安眼睛,感慨道:“据周礼,天子本可收回赐予卿士的采邑土地。自宗周衰微后,这些土地就脱离天子控制。采邑主开始世袭,势力日渐强大,导致天子权威急速下滑……”
“周氏、召氏、益氏、井氏……”太子安念着几个重臣名字,这些人都是幾内采邑主,也都反对天子革典。
“太子殿下,我周从昭王起,已是王道微缺,到夷王时更是王室衰亡。”
伯阳甫轻捋颌下胡须,微叹道:“彼时不仅诸侯不朝,还相互攻伐,天子共主之位遭挑战。三十多年前,在陛下登基时,大邦周统治根基早已动摇。”
太子安微微一怔,“这就是父王想进行革典的缘由?”
“然也!”伯阳甫淡然道,“陛下继位后,荆子悍然称王,诸侯互相攻伐,淮夷反叛,宗周须承担日渐频繁的戎事费用……”
伯阳甫眼帘微垂,缓缓道:“王幾之地被采邑主不断吞食,宗周扩展也达到极限。在没有新征地补充下,王廷财政已是捉襟见肘……陛下所面临,是一个即将崩溃的烂摊子。”
“父王一直努力,想挽救大邦周。”
“然也!”伯阳甫轻声感慨了一句。
“摆在陛下面前,只有两条路,”太史指出,“继续糜烂下去,重蹈当年大邑商被取代之下场;或者积极革典,革陋除弊,恢复我周天下共主之位……”
他抬头望着太子,一脸肃穆道:“于是,陛下甘冒违背先王典章礼制风险,采取后一种进取做法……”
“公太史,正因父王革典……”太子安带着复杂的情绪问,“触犯这些采邑领主既得利益,才会……”
伯阳甫微阖眼睛,沉默不语,脸上浮起微涩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