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兽皮,身上裹着狐裘,口中不停的抱怨:“这鬼天气,说下就下了。江南的冬天,比北地都难熬。阴冷的寒气,不断的往骨头里钻。”
“往年没这么冷,不知道这些年怎么了,一年比一年的冷。”叶纤云放下手里的酒杯,给对面的老冤家对头周秀英第一个眼色。两人从生死冤家变成闺蜜的过程很快,相似的身份,雷同的遭遇。一个是丈夫在外面鬼混,一个丈夫是断袖爱好者。先后都拿到了一纸休书,都跟眼前这个家伙脱不开干系。离开各自的家庭,这两位倒也不那么后悔。这年月,别看大户人家的媳妇人前风光,实际上背地里不知道怎么难熬。越是大户的人家,往往里头越肮脏。
脱离了家庭,闲言碎语的自然难免,“不能生育”且“妒妇”是她们最大的罪名,拿到休书之后自有了,远远比起在那个令人压抑的大家庭里来的快活。当然她们也不是白白出来的,带来了各自的产业。棉布那一块,现在是三分天下,陈燮这里占六成,叶纤云占了两成,张家占两成还有一百多万亩棉田。新的丝绸厂,叶纤云占了四成。
现在轮到周秀英了,她离开沈家之后,带走了沈家的丝织这一块。毫无疑问,传统的丝织作坊,已经没太大的前途了。这也是周秀英为何会下这么大的本钱,说动周家把这个园林送给陈燮,以此为晋身的阶梯。
大明的纺织中心有两个,一个是苏松两府,一个是杭州。只要产业有两个,丝绸、棉布。棉布现在就别提了,早被工业化生产碾压的没什么生路了。现在的苏北,跟着张家做的大户人家可不少。盐碱地上都种上了棉花,确保大工业生产的原料。原来的传统家庭的模式和手工作坊,被灭的差不多了。造成这个局面,人工费是一个很主要的因素。据记载,明朝的织工,包吃包住一天两百文钱。要挣这个钱,个人技术得过硬。可是机器生产就没这个讲究了,是个女的,手脚不笨,稍微培训一下就能上岗干活,包吃包住,每天的工钱不过五十文,新晋的女工甚至还拿不到这个数字。你还不乐意,多少女人想吃这个饭都没那么多位置。
周家是真的着急了,作为沈家过去最大的生丝提供商,这两年可没少挣。眼看沈家不行了,家里的几万亩桑林和每年大量的生丝,你得找个下家不是?这可不是一个小事情,关系到多少户人家的饭碗。
“以前都是手工缫丝,效率低下,人工费还多。家里的意思,是不是在松江府开一个机器缫丝的厂子。您可是有这个技术的,不能不伸手拉一把。这时候可不早了,明年的春蚕可不等人。”周秀英倒是很沉的住气,动手给陈燮的杯子里添了酒,端起来送到嘴边上。陈燮伸手要接,她把手一缩:“张嘴!”
啧!陈燮笑了笑,干了这一杯之后,懒洋洋的躺下道:“我知道你家里着急,是不是看上了新区北面的那块厂房了?还是说,某人通风报信了?”靠着厚厚的墩子,眯着眼睛的陈燮,审视了一下身边那个装着在加木炭的女人。
“别看她,是我自己派人去打听的。这么大一片厂房,您盖起来肯定有用。奴家也不求您别的,厂房周家可以自己盖,花点银子不算啥。只是这设备和技术,得您点头。不瞒您,这事情与沈家也有些牵连,沈家有一万多亩的桑林,每年的蚕茧也不少。往年都是各家各户自己缫丝,如今您在苏州的丝绸厂开了张,这种模式肯定跟不上供应了。我琢磨着,开一个缫丝厂,这买卖能做的来。”周秀英话是这么说,心里多少有点打鼓。陈燮让她等,不是让她自作主张。她是着急了,而且周家也着急了。怪就怪陈燮带来的生产模式过于强大,还有这个混蛋的权势滔天,周家希望能抱上大腿。周家这些年,倒是没出什么太出色的人物,有一两个举人,进士一个都没有。举人也能做官,但是前途有限,有人提拔就不一样了。
陈燮懒洋洋的拍拍身边的信封,周秀英乖巧的过来,拿起那个大信封后挨着陈燮坐下,低眉顺眼的很是温柔,哪有当年那个泼辣的样子。陈燮看看她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坐过来干啥,我让你看看手里的信封。”
周秀英一下脸就红了,被这个家伙调、戏了,瞪他一眼道:“咬死你。”说着也没动地方,打开信封看完之后,脸上一阵喜色。一家新的缫丝厂,就在新区,已经在安装机器设备了,只要她拿回去,在上面签名,让周家人签名,这个缫丝厂就有她的四成股份。
不过这个喜色,很快就暗淡的了下来。收好信封,周秀英低声道:“我倒是没啥,就是那些以前的织工,今后可没地方去吃饭了。怕是要闹事情的。”
陈燮倒不是铁石心肠,这会也只能硬下心淡淡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