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来。
一双温润似水的眼眸,带着真诚的目光。
少年公子的眼神,直视着左老那昏花的双眼。
“小子素来以为,非是公卿给了臣民恩惠,而是臣民以上税托庇与公卿!”
“公卿以自己的名望,获得开府建衙的权力,征兆兵卒,保护一方安宁,但是,黎民一样不曾清闲,公卿所有的一切,皆是黎民供养。!”
“是以,非是公卿恩泽黎民,双方却是合作的关系!”
天啊!
田逆止不住就要扯着田白赶紧逃了算了。
田氏家大业大,门客众多!
但是,这几个族老,哪有家族子弟敢对抗哟!
田白当真是太大胆了,竟然敢与左老这样对峙!
周围的一众氓隶,听闻了田白的话语,双眼止不住的瞪大了。
从来都没有人说过这些话语!
从来没有人高看了他们一眼!
哪怕是以体恤黎民著称的田氏,也只是出于怜悯,而给了百姓一条活路!
他们就像是石头缝里的小草,艰难的生长着。
积蓄了每一分能够抓住的养分,在苦苦求活……
他们卑微的就像是地上的蚂蚁,捡拾着每一块渣渣,辛苦的忙碌着!
长久以来的麻木,让他们以为自己就是这么的卑微,就是这么的渺小。
小公子的一席话,宛若醍醐灌顶,只让往日的枷锁,出现了一丝裂缝。
小公子的话语,让他们越想越是觉得有道理。
只是,脑海里长年累月、祖祖辈辈灌输的规矩、惯例,却是让他们觉得小公子的话语,似乎又有什么不对……
只是,为啥他们听了小公子的话语之后,竟然很是感动呢?
该死!
这发酸的眼睛!
一众氓隶们止不住的揉着眼睛。
该死的,营丘的春天,风沙太大了!
那些本来正要扭送氓隶的灰衣人,也是愣住了。
饶是他们是田氏从幼童起,就挑选出来训练的死士,都止不住觉得田白的话语,格外的舒服。
众人感激的看着小公子,这是一个愿意将他们当做一个人来看待的君子啊!
……
“啪啪啪!”
左老却是哈哈大笑。
他盯着田白足足看了几个呼吸。
那一双浑花的双眼,也是变得犀利极了。
被左老这样看,田白不好受的很。
他仿佛觉得自己就是马王堆的那个汉室丞相的夫人……
想当年,他们去参观的时候,也是这个眼神。
直到看得田白不好意思的扭开视线,左老这才是开口道:“小公子,你可知道我田氏的规矩?”
啥意思?
田白茫然。
不待田白询问,左老却是道:“小公子,田氏从不会亏待任何一个臣属,正因为这样,田氏才能从一个连大夫都不是的工正,一路走到了今天!”
田白:“……”
左老继续道:“你这小子,对于兵力的运用,倒是与武小子很是相似,都是那般的羚羊挂角,让人难以察觉真实的意图。”
田白眨眼,说的可是孙武吗?
我比他差远了,武叔父是自己开创了兵家流派,小子我却是不知道他的多少代徒子徒孙了……
左老继续道:“你比他强,那小子太过要强了,虽然性格百折不弯,称得上是坚韧无双,但是,他太傲了,却不如你!”
“你能屈能伸,这是武小子比不上你的地方!”
田白继续眨眼。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对我的夸奖吗?
……
田逆瞪大了眼睛。
田武是谁?
这是自大司马田穰苴大父被逼死之后,田氏的军事第一人!
武兄弟的战绩,列国皆知,就没有人不佩服他的!
楚国啊!
天下唯二的霸主之国。
一个能够与晋国打了几百年仗,却依旧霸气雄浑无匹的国度。
吴国呢?
就是一个声名不显的泗上小国。
但是,在武兄弟的帮助下,吴国一路崛起,最终武兄弟和伍员一起,攻灭了楚国……
田逆瞪大了眼睛,左老说小白的军事能力要与田武比肩?
怎么可能?
小白虽然以一万兵丁,连续折服杞国,夺下莒国,用兵也称得上是诡异的很。
但是,小白怎么可能与武兄弟比肩呢?
田逆吃惊的脑袋都当机了,左老依旧在赞扬田白。
“你让人运回来的磨石我看了,这却是一个能让田氏更上一层楼的利器啊!”
“小白你更是与鲍氏分润,这一点却是做得很好。”
“藏起来的珍宝,不叫珍宝,唯有能够放在堂内,供人参观的珠宝,才是真正的珍贵!”
“磨盘我亲自试了试,这东西的效率当在舂米的百倍往上,更主要的是,你也说了,这东西是可以用驴马牛来代替人力的。”
“家里在臧武仲重修的臧台处,修建的有磨坊,每天细面的产出约有百石,产出专供都城所需,是以获利颇丰!”
“至于少海盐,我也是亲自拿来尝了,此物相比于魏氏青盐,一样是不遑多让的!”
“遥想当年,管子治理齐国,使得齐国大昌,便算是现今,我等也是受管子遗泽颇多的!”
“而小公子你……”
左老一脸的认真:“小公子未来的成就,怕是不亚于管子与武小子的!”
田白哑然,他自己都没想到竟然得到了左老这么高的评价。
扭头看看田逆,这位仲父依旧是一脸的惊愕。
从田逆的神色里,田白知道眼前之人,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但是,这人对他这么高的评价,却让田白凌乱了……
难道——我真的这么优秀?
我没发现自己这么优秀啊!
若不然的话,他又怎么会放着清华北大不上,跑去上了一个三流野鸡大……
田白记得后世的网上有着这样的一句话:“一个平凡人穿越了,什么都做不了的!”
他们却是不知道,一个初中生,穿越之后,恢复高考那年的卷子,也是挥手就能解开的。
这就是眼界的力量。
眼界决定了一切!
田白从来没有真的忘记了自己,他就是那一个穷摸骨头的,他的认知不会变!
正因为这样,才使得田白与这个时代的君子们节节不如。
正因为这样,田白才会惯用后世的手段,来解决眼前的危机。
在田白的认知里,人生而就是不平等的,然而,人格却是平等的。
就算是这些氓隶,甚至宛若当初那个孤儿花犬姑娘,人格上,一样是平等的!
如此,这个小公子的作为,获得了左老的青睐,也就不稀奇了!
左老很是夸奖了田白一顿,这才是轻笑道:
“小公子放心便是,田氏素来不会草菅人命,更何况是田氏的臣属了!”
左老给田白安了心,草草的接触,就让左老明白,这个小公子啊,心底太善良了。
若是这些氓隶,当真因为看到了田白回来,而被处死,他必然会自责的。
是以,往日里很是孤冷的左老,竟然罕见的当着田白的面,对那些氓隶解释道:
“你们不要多想,田氏从来不会戕害自己的臣民!”
“小公子回来的消息,不能被外人知晓,你们暂且会被看押起来,待到此间事了,自会放你们出来!”
“多谢左老!多谢左老!”
一众氓隶连忙拜谢。
左老点点头,他轻笑:“也当多谢小公子!”
氓隶们又急忙匍匐在地,连连叩谢田白。
田白点头,让人起来。
那些氓隶,被黑衣人带着,朝着院内一角而去,氓隶们却是频频扭头,千恩万谢。
左老冲着众人的背影,淡淡道:“忘了告诉你们了,这期间,你等栗米照旧发放!”
众人又是赶紧道谢。
只要主人家发放栗米,他们妻儿老小无忧,那便是关了他们一年,十年,又何妨?
左老处置了这些氓隶,又低声对着身后两人吩咐一番,这才是疾行几步,追上了田白两人。
满头白发的他,浑身哪还有一丝的佝偻。
“小公子,你方才回来,京都这边却是不知近况,我草草与你解说一二……”
左老一边带着田白朝内院而去,一边却是低声讲解起来。
田逆再一次傻眼!
老天!
貌似恒仲父,都没有得到这个待遇……
要知道,恒仲父可是家主的亲儿子,更是家族的嫡子啊!
……
“所以,自尊祖和鲍子不上朝之后,国高二卿却是又夺取众大夫十余城?”
田白眯了眯眼睛。
齐国总数也不过是百余城,这才短短一个月时间,二卿就从其他大夫手上,强取豪夺了十余城?
“是啊,非国高一系的大夫们,急的满嘴的燎泡,时时跑来求见家主,想要家主为他们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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