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冰冷而有力的嗓音仿佛搅动了死一般的空气,别墅前的小径上,倏忽间起了风。
段子佩亦是感觉到随着他每个冷峻阴鹜的音节,一股充满压迫力的森寒之意几乎抵达他面前,他脑海里有根弦“锵”的一声绷紧了。
“我不让开,你能奈我何?”段子佩双手插兜,倨傲的下巴微微一扬,剑眉如寒刃,“除非你从我身上踏过去。”
对面的男人沉了脸色,语气中镌着三分淡而无痕的戾气,“你以为我不敢?”
他说着,身后一片手枪上膛的声音此起彼伏。
“你可以试试。”段子佩眸光冷凝得好似结了冰,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指着小径旁的花园,“这里的一石一树,一草一木,都是把悠悠从小养护到大的。我身后这间别墅,是她生活过二十年的地方,她爷爷的灵位还供在书房,如果你不怕她的在天之灵都不肯原谅你,大可以让他们开枪打过来,我段子佩喊一声疼就跟你姓!”
男人沉黑如泽的眸子在刹那间晃荡了下,手掌缓缓收攥,力道大的小臂上青筋暴起,视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扫了一圈,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怎么,不敢动手了?”段子佩嗤笑,“怕毁了这里,她死也不原谅你?”
男人的俊容绷得更紧。
“其实你完全不用担心,放马过来就是。”段子佩墨兰色的眼瞳中,笑意愈发冰凉,“就算你保全了这些东西,她也不会原谅你。悠悠人都已经不在了,你还在这里演深情给谁看?来啊,让这帮孙子开枪啊!往我身上打啊!”
“段子佩。”男人的声音似从喉咙里极深极深的地方慢慢碾出来的,“你一天不把她交给我,就一天别想离开这里。”
段子佩眸光一凛,“那就看看是你有本事,还是我有本事。”
说完,他转身回了别墅,大大方方地留下一个背影,连头都没回,姿态极尽嚣张狂妄。
江临却没有让人开枪,只是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
不远处开来一辆车,停在段家门前,车里的男人从驾驶座上走下来,匆匆赶到男人身旁,“先生,在赵检察长位于上海的独栋里找到姚贝儿了。”
男人侧头看着他,神色寸寸泛冷,“人呢?”
“带回来了,在您办公室里。”虞宋道。
江临眯了下眸子,“把周亦程也叫来。”
虞宋微惊,“先生,这件事和老周关系不大,您叫他来……”
“关系不大?”男人漠漠地开腔,眉眼寡淡冷清,偏是嘴角那抹弧度,锋利入骨,“那就还是有关系。”
虞宋立刻领会了男人的意思——
只要有关系,哪怕有一丁点关系,也必不放过。
他顿了顿,“赵检察长那边,我们已经派人查办了,安了个罪名,判了十年。现在他的家属正想办法打通关系,估计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从里面捞出来。”
男人的嗓音冷得像是入了冬,冰天雪地,皑皑无垠,笑容要多凉薄有多凉薄,“打通关系?怎么,还有人谁敢认他这份关系?”
虞宋实话实说道:“没有,现在政法界的人对赵夫人避如瘟神,谁也不敢来触您的霉头。所以赵夫人现在千方百计地想见您,求您网开一面,饶她老公一命。”
男人无动于衷,语调和语气皆没有任何变化,整句话始终维持在有条不紊的节奏上,说出来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我把他扔进去十年,已经是饶了他这条狗命了。”
虞宋看着男人俊漠如斯的侧脸,第一次觉得,他的的确确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至少在这一瞬间,整个人显得疏冷得可怕。
可是他回想起那个年过半百的女人跪在他面前恳求他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最后再开口劝一次,也算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先生,赵夫人已经在您办公室门口跪了一天了。”
先生从江家出来的第一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把闻风而逃的赵检察长逮了回来,而后用了两天的时间处理完了所有爵位交接事宜,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段家。
这两天里,赵夫人先是求爷爷告奶奶地托关系,见曾经的老友都对她避之不及,便找到郁城,跪在江临的办公室门外。刚才虞宋带姚贝儿过去的时候,见那个女人整个人形如枯槁,什么脸面都不顾,扑上来就抱着他的腿一通磕头,他心里一软,就答应在先生面前提上两句。
男人看了虞宋一眼,懂了他的仁心,开口时的话音却冷锐如刀锋,“只要她愿意,在那里跪上十年,我也没意见。”
虞宋顿时觉得嗓子眼一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男人在虞宋的沉默中,继续道:“姓赵的想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老老实实坐完这十年牢,这是他欠的。”
和这件事有关系的所有人,一个都跑不了,就连判了她两年刑的法官都被撤了职。
整个d省的政界好像在短短几日内被血洗了一遍。
又或者,不止d省,上到这个男人伸手能够到的达官显贵,下到在监狱里对太太说过一句重话的劳改犯,他谁都没有放过。
这是他们欠的。
虞宋彻底没话可说了。
他总觉得这个男人对于这件事的偏执,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没有是非曲直可言,他就是要为死去的太太受过的每一道伤,流过的每一滴泪,找到一个出处。
可是,人都已经没了。
何必呢。
这话他没敢说。
说了,他还不知道这男人会做出什么样疯狂的事情来。
他只是觉得心里揪得难受。
太太的死,活活把先生毁了。
谁说死了痛苦呢?活着的人才更痛苦。
他走到车边,为男人拉开了车门,见他上去,又轻轻将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