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正襟危坐,没有多大一会儿,黑着脸的海瑞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走进了,先是躬身施礼,然后垂手站立,礼数做足了,神态之中,却没有一丝尊重。
“唉,我说刚峰兄,咱们也是老朋友了,至于那么外道吗?”
海瑞依旧沉着脸,“道不同,不相为谋!”
唐毅差点被噎过去,他也来了脾气,一瞪眼睛,“海瑞,那你说说,这天底下,谁和你的道同,谁又能和你为伍?”
没等海瑞说话,唐毅又补了一句,“举世皆浊我独清,和举世皆清我独浊,其实是一样的!”
“不一样!”海瑞突然变得十分激动,他气喘如牛道:“清就是清,浊就是浊,岂能混淆黑白,颠倒是非?”
“刚峰兄,你也年过半百了,还没有明白过来吗?清浊不是靠着几句圣人之言,不是靠着所谓道德文章,什么是清,什么是浊!绝大多数认可的就是清,不认可的就是浊!因为话语权在真正有权力的人手里,你懂吗?”
海瑞身体一晃悠,仿佛不认识唐毅一般,真是想不到,唐行之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海瑞越发受伤,他五官狰狞说道:“既然如此,那些人大可以污蔑我海瑞是小人,是赃官,他们才是青天大老爷!来啊,让他们动手吧!”
“他们不敢的。”唐毅粗着声音问道。
“为何不敢。”
“因为我不答应!”唐毅突然一拍桌子,“海瑞,你真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也动不了你?告诉你,没有我唐行之在背后保驾护航,没有我帮你的忙,你早就被黑掉了。”
海瑞又是一愣,他的眉头紧锁,显得格外痛苦,貌似一直以来,唐毅除了给自己扯后腿,添麻烦,就没真正帮过他什么?
“刚峰兄,有些话我是想藏在肚子里一辈子,既然你找上门来,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海瑞不服气道:“这样最好。”
“先从你上《治安疏》说起吧。”唐毅靠在椅子上,他不是喜欢翻小肠的人,可是不把话说开了,海瑞这头倔驴非干蠢事不可。
“想当初先帝不是没有动过直接砍了你的念头,是我,我想尽办法,把《治安疏》散布的满天下都是,我动用一切力量,号召心学门人弟子,到处替你说话,痛斥先帝的罪过。你知道我从小站回来,为什么被赶到了江南当钦差,就是因为先帝怨恨我阳奉阴违,徐阶才暗中下绊子,把我赶走的。”
海瑞听到这些密辛,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骂,把先帝骂醒了,临终之时,幡然悔悟,才把他放出来。为此海瑞还几次痛哭,甚至想要自杀追随先帝。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敢情是看起来一直袖手旁观的唐毅,在暗中保护着他,还付出了那么大的牺牲!
海瑞老脸火辣辣的,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刚峰兄,朋友相交,不一定是赞成你,顺着你,就是帮你。我知道,你的怨恨是小站的事情,我没有支持你一查到底,对吧?”
“没错!”海瑞的脸又黑下来了,这是他最不能容忍唐毅的地方。王廷和欧阳一敬死了,徐阶致仕,接着丰润票号的人也死了,从丰润票号拿过钱的几个官吏,包括御史,主事,员外郎全都被从军发配。
这些不过是小鱼小虾,不值一提。
海瑞想要查下去,结果朝廷的精力都放在了科举,放在了人事调整上面,等了三个月,海瑞实在是受不了了,才上了那一道《告养病疏》,把满朝官吏都骂了一个遍儿。
“唐阁老,这些人涉及到勾结俺答,难道还不该死吗?为什么不能查下去?”海瑞倔强地问道。
唐毅把两手一摊,“刚峰兄,我没法告诉你为什么不能查,可是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能快速打破僵局,揪出丰润票号。”
海瑞脑袋有些转不过来,唐毅轻笑了一声,“王廷拿着天津的粮食,去贿赂俺答,求平安,负责运输的顺风镖局,是我在天津的时候,扶持成立的,你能找到突破口,就是我的人在帮忙。”
海瑞真的吓到了,他突然甩了自己两个嘴巴,真疼,脑子被打得清醒了。海瑞又瞪着眼睛,仿佛受伤的野兽,质问道:“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往下查?为什么不把背后的人都揪出来?”
唐毅没搭理他,自顾自说道:“丰润票号背后是山西乔家,在一个半月之前,乔府走水,一家五十多口,只有两个小辈儿跑出来,其余的都葬身火海,而这两个小辈儿又惊又怕,一个月之前也死掉了。换句话说,曾经的吏部尚书乔宇一家,直系亲属,一个不剩,全都死得干干净净!”
唐毅的语气平稳,就好像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情,可是海瑞毕竟管理过市舶司,了解许多商业的情况,乔家可是晋商大户,他们家竟然悄无声息被灭了,这是多大的动静啊,海瑞彻底傻眼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