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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2·缚龙(2 / 2)

那股几乎要将人整个都冻住的寒意仿佛都漫上来了。

阿鸩发着颤,他根本就不想要醒,他根本就不想要再见到皇帝,他根本就谁都不想要见他宁愿直接在那个雪天里了结了性命,即便是被活活的冻死

与其这样软弱而悲哀的活着,他宁愿早已经死了。或许当初就应该这样选择,或许当初就应该自我了断。

皇帝的那些威胁,皇帝的那些狠话那些人的性命,究竟与他有什么干系

教他从来都无法逃脱这个囚笼。

人死如灯灭,他更愿意从此以后,一了百了再也不要这样肮脏而下贱的活着。

所有的思绪交织,那只不过是一瞬而已。

阿鸩轻声说“那陛下就当我是在说胡话吧。”

皇帝这才转怒为喜,将药匙递到了他的唇边。药匙里的药味道极其苦涩,仿佛整个舌根都被渍得有一些发麻。阿鸩慢慢的喝下去了,就见着一枚霜白色的蜜果被递到了嘴边,皇帝哄道“张嘴。”

霜白色的蜜果被送入了他的口中,压到了已经苦的有些发麻的舌根下。

八宝斋的雪花蜜饯,带着一丝一丝的甜意,曾经是阿鸩十分喜欢的,幼年乃至于少年之时,两位兄长最喜欢用这个来哄他。可如今含到了口中,分明还是相似的味道,可是他已经品咂不出半点儿甜意。

终究是物是人非。

阿鸩轻声说“陛下,我困了。”

他甚少有这般平和的时候,皇帝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便扶着他的肩膀,十分小心的让他躺下去了,又给他掖了掖背角。

“睡吧。”

皇帝守在阿鸩的身旁,直到阿鸩呼吸变得平稳之后,这才站起身,出了内帐。他吩咐过了两旁的内侍,一定小心照顾,自觉万无一失,这才前往了前殿议事。

在他离开了之后,阿鸩的眼睫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眸望着上方的玉钩,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意。

夜里,下起了雪来。

窗外似乎能够听到雪花扑簌扑簌打过了檐角的声音,皇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一阵阵心悸,从睡梦中转醒。昏暗的锦帐中什么也看不清,唯有怀中,空空荡荡。

皇帝霍然一惊,一时间,什么睡意都没有了,猛地伸手,朝着一旁摸索。探过了空荡荡的锦被后,他终于触碰到了一具温热的躯体,心中稍稍安定,却又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

记得睡时阿鸩就在他的怀中,怎么忽然间,隔了这么远

而指尖下的那具身躯,甚至还在微微的发颤。

皇帝即刻起身,朝着一旁看去,就只看到了锦被下小小的缩成了一团。他陡然间意识到了其中的古怪之处,霍的掀开了锦被,就见着阿鸩背对着他,蜷起身体,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腿。

少年在不停地颤抖,整个身躯都在哆嗦,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痛苦从身体里涌出来了,然而诡异的是,他竟然还是安静的。

皇帝心中一紧,立刻将阿鸩翻了过来,就看见阿鸩面色已经是煞白,冷汗涔涔,顺着额头滚落了下来,而他死死地按着腿,就像是想要借用这样的姿势,压下去某一种痛意。

“阿鸩”

皇帝手一滑落到了阿鸩蜷起的双腿上,立时间,只剩下了一个感受好冰

明明盖着那么厚的锦被,然而双腿依旧冰寒刺骨,蜷缩着,不住地发着颤。阿鸩明明清醒着,却咬着嘴唇,不肯漏出来半点呻吟,只自己苦苦的支撑着

先前时,何太医的话仿佛又回荡在了耳边“寒气侵入骨髓,再没有办法消除。积重难返,无力回天”

因为原本就缠绕于身的伤势,因为后来又在湖边跪了那么久

皇帝心中隐隐作痛,他伸手,撬开了少年的牙关。阿鸩已经痛的不能够自己,当下狠狠地一口就咬在了他的手指上。皇帝眉头皱了一皱,却根本连面色都没有变,一手抱起少年,大步朝着汤池行去。

蒸腾的水雾模糊了面容,皇帝抱着阿鸩,浸入了温暖的池水中。他的手指搭在了阿鸩的手腕上,一点一点将自己的内力度入,直到终于感觉阿鸩身体温暖了起来。

“为什么不说”皇帝低沉问道,在蒸腾的水汽里有几分朦胧隐约。

阿鸩靠在他的怀中,眼眸闭着,像是已经睡去了。

可皇帝搭着他的手腕,根本就不会相信,他的蓦地用力,强迫着少年抬起头来,声音低沉,隐隐约约几分怒气“怎么不告诉朕”

“陛下睡着了。”

这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答案,皇帝直接道“你可以唤醒朕。”

阿鸩没有再回答,只是垂下了眼眉,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许久,终于道“我想,大概忍一忍就过去了。”

却没想着皇帝会醒来。

一个人在静夜里独自承受的痛苦,又有什么好对着他人说

那都是对于他愚蠢的见证,都是对于他懦弱的耻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终归不过是一死。

皇帝半点不放心,第二天又把太医提溜了来。

何太医心想着寒气入体无可救药,但总不能再这样直剌剌的说出来,把脉之后,他给阿鸩开出了许多药,阿鸩平日里都照常喝了,但人还是一天又一天的消瘦了下去。

他变得越来越安静,常常就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大雪,怔怔的发呆。

皇帝根本想不通是出了什么问题,明明阿鸩已经醒过来了,明明阿鸩也有好好地喝药,为什么还会一天比一天虚弱

从前阿鸩也时常出神,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糟糕。

那天内侍将药碗捧了上来,侍立于一旁“侯爷,该喝药了。”

阿鸩点了点头,道“放着吧,我一会儿就喝。”

于是内侍下去了,阿鸩喜欢一个人坐着,平日里若非必要,并没有人敢打扰。他将玉质的汤匙取了出来,搁在了一旁的桌上,捧着药碗,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放在角落里的佛手盆栽旁,将药汁一点一点倒了进去。

蹲的有些久了,阿鸩一时间头脑有一些晕眩,险些要踉跄一步,斜刺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来,牢牢地扶住了他。

阿鸩心中生出了难言的失望与叹息,抬起头,却发现并不是含光殿的那些内侍。

他怔了一怔,轻声道“上九大人。”

这一段时间来,将药汁倒掉的太过于顺利,竟然忘记了皇帝身边的血浮屠暗卫。阿鸩有一段时间没有见着上九,他原本以为是暗卫已经被撤去了,现在想来,只不过是暗卫没有现身罢了。

暗卫知晓了,那便意味着,皇帝也知晓了。

阿鸩沉默了一小会,低下了头颅,视线的余光里,他看到砖石上有一点点水渍。那应当是因为踉跄的身体而洒出来的,却成了最好的证据。

偏偏被看了个正着。

阿鸩抿着唇,低下了手臂,要擦拭干净那一小点褐色的药汁,孰料一只手已经赶在了他之前。上九伸手,将砖石上的那一点褐色的水渍抹去了,此时此刻,再也看不出半点痕迹。

他一时心头剧震,蓦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着上九。

手臂上突然传来了力道,是上九沉默的扶着他站了起来。阿鸩吃力的站定,却看着上九一句话都没有说,玄衣的暗卫只是无声的后退了一步。

似乎是有一些迟疑,终于低声道“卑职不过一介暗卫而已,当不得将军这一句大人。”

阿鸩的眼眶忽然间有一些发热,有多久没有再听到人这样唤他了在宫中当着这个不得自由的永宁侯,他险些都快要忘记了曾经的自己。

“多谢上九大人。”

上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其中仿佛掠过了无数复杂的情绪,终究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悄无声息的翻出了窗外。

阿鸩捧着玉碗,缓缓地走到了窗前。他将药匙放入了玉碗之中,又打开了银质的小罐,取出来了其中的雪花蜜饯,压在了舌根下。

那看上去就像是他刚刚喝完了药,耐不住苦味一般。

阿鸩没有想到,上九竟然会愿意帮自己遮掩,在手臂被握住的那一刻,他就以为一切都败露了。

无论如何,多谢。

何太医又来诊脉,阿鸩眼眸漆黑,无声的看着他。

这个时候皇帝还没有下朝,并未曾返回殿中,何太医看着清减的少年,止不住的想要叹息“这又是何苦呢”

阿鸩知道自己瞒不过何太医,这些御医院的老骨头,个个都人老成精,更何况何太医屹立几十年不倒,其中自然大有文章。他的脉案全部都在何太医手上,他究竟有没有喝药,何太医很容易就能够看出来。

如果想要告知皇帝亦是轻松无比的。

阿鸩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不语。何太医看着他安静的神情,望着他消瘦不堪的侧脸,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病人半点都不想要求生,那他们这些做医者的,究竟是顺着病人的心愿,还是遵从皇帝的旨意呢

阿鸩一日比一日消瘦,皇帝一日比一日暴躁,便是在寻常上朝的时候,朝臣们都察觉到了,陛下心绪并不甚佳。而作为近身的内侍,尤其是贴身服侍的李霜行,对此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所有人看在眼里,听在耳中,都知道是因为永宁侯的病情。但是如今,根本就没有办法。李霜行一直伺候在皇帝身边,对于其中纠葛也就十分清晰,自打皇帝将永宁侯困在身边开始,永宁侯都病了多少次了

含光殿终日都漂浮着不散的清苦药味,永宁侯身上总有无论如何都好不了的伤,旧的还没有去,新的就已经来。何况如今瞧着,尽管永宁侯十分顺从,可根本看着却根本就只像是死气沉沉的朽木,看不见半点生机。

皇帝正在批改奏折,忽然间重重的扔下了朱笔,掷到了一旁,溅起了几许墨汁。

李霜行十分小心的把朱笔捡了起来,搁在了桌上,劝说道“陛下既然心里烦闷,不如出去走走吧。”

这时候殿外的雪已经停了,只看见朱檐碧甃,宫阙楼阁,尽数被大雪所覆盖,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皇帝沿着阑干缓缓的踱步,只看见台阶下零零散散的身影,那些个宫人正在清扫着道上的积雪。

皇帝曾经很喜欢冬季的飘雪,可如今瞧着这漫卷的雪花,心中却又有一种更深的焦虑与畏惧。

他每日都会传何太医问一问阿鸩的病案,从来没有哪天可以不忧心。阿鸩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他害怕熬不过这个冬天。

“李霜行。”皇帝忽然道,“阿鸩怎么样了”

“侯爷刚刚喝了药,眼下正在小憩。”

皇帝沉默不语。

阿鸩一天里,大部分的时光,不是在窗边发呆,就是在榻上昏睡。他的精神是真的很差了,常常人走到了很近的地方,都反应不过来。

皇帝喃喃道“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呢”

李霜行小心翼翼道“陛下,奴婢心里倒是有一个想法,只是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皇帝道“说罢,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弄这些滑头了。”

李霜行字斟句酌“都说是树挪死,人挪活侯爷如今这病一日比一日重,不若给他换一个环境,兴许就能够好起来呢。”

他瞅着皇帝的面色,原本心里还有其他话的,立时间就打住了,再不往外说。就连刚刚的那几句,都觉得心中有一些惴惴不安。

阑干寂静,天幕之下,一时间只听得到凛冽的风声。

许久之后,皇帝终于开口,声音暗暗沉沉“你也想说,朕不该把他困在宫里是不是”

李霜行是一路瞧着皇帝走来的,那些个纠葛再没有人能够比他更清楚了,他对皇帝自然是无比忠心,但是他也眼睁睁的看着阿鸩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如果换了从前,他不会多嘴半句,可事到如今

“陛下。”李霜行恭恭敬敬的答道,“奴婢瞧来,永宁侯于您终归是不同的。”

叶鸩于他,终究是与其他人不同。

皇帝心中低低地重复着,恍惚间回忆起了从前的时光,终究是苦笑了一声。

侯府,东宫,曾经无数次见过,阿鸩从来也不是如今的模样,便是在从前,他未曾将阿鸩困在宫中时,少年也十分自然畅快。

直到他出手,折断了少年的羽翼,将他困在了宫中。

大概这座巍峨的皇宫,当真是令他太过于压抑了吧,可若是要教皇帝从此放手,那却是决计不能的。

皇帝走过了阑干与玉阶,心中很快就下了决断。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只要阿鸩还在他的身边,不在乎究竟是停留在什么地方。

阿鸩从混沌中转醒,慢慢的睁开了眼睛。耳边作响的,似乎是粼粼的车声,连身体都察觉到了外部轻微的摇晃。

这是哪里

疑惑掠过了心头,他嗅到了浓郁的龙涎香,熟悉的身影就在不远处。皇帝声音甚是低沉“醒了”

阿鸩轻声说“陛下。”

他的眼里有一些困惑,被皇帝全部都收入了眼中,皇帝笑了起来“还困么,还困就再睡一会儿眼下还没有到,这几日宫中无事,朕带你出去住几天。”

作者有话要说快结束了

2019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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