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 就连几乎没有春天的长夏也迎来了万物复苏。
连续多日的小晴天,让马路两边的柳树抽出了嫩芽。
春天是个好季节, 连屋外的夜猫都开始了骚动。
可苏家从上到下还是洋溢着一种尴尬的气息。
这一边, 苏自有和白汇美的冷战没有结束, 也不知道还会持续多久。
而另一边,苏雪桐和司南也加入了“冷战”的行列中, 当然这是苏雪桐单方面认为的。
连续好几天,她都有意地绕开他走路。可也有绕不开的时间, 比如说周末。
苏雪桐磨磨蹭蹭十点钟才从楼上下来,厨房里有水声传了出来。
苏自有忙起来是根本没有周末的, 苏雪桐瞥见了桌子上搁着的两百块钱, 就知道苏自有并不在家。
而白汇美一个月都没怎么在她面前出现过了。
冷锅冷罩, 似乎已经成了苏家的常态。
这年头,找保姆比找对象还难,听说苏自有托人找了好久, 都没能找到可心的。
是以,并不用多想, 厨房里的人一定是司南。
苏雪桐觉得自己要做个对美食有抵抗力的大人了, 再说了, 她有钱, 什么好吃的买不到啊。
苏雪桐在心里盘算着十一点钟出门, 她听那个赵四正说春夏商场的三楼新开了一家自助烤肉, 她想了想焦香的烤五花肉, 不由咽了咽口水。
昨晚上就没吃饭, 一大早起来饥肠辘辘。
苏雪桐抬眼看了看表,要不十点半就走吧
念头刚起,就只听厨房里传出了呲啦一声爆油的动静,紧跟着是飘香四溢。
实在不行,现在就得走。
苏雪桐才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司南就出现在了厨房门口,看着她说“葱油拌面要辣椒吗”
她坐回了原处,“要,少油,多辣椒。”
一有吃的,节操这个东西就直接下线了。什么冷战傻不傻啊,又不是几岁的小孩
苏雪桐一气儿吃了两碗葱油面,原先还会说句谢谢的,现在瞪了瞪眼睛直接往楼上走。
“晚上吃什么”司南及时叫住了她。
“皮蛋瘦肉粥”
“家里没有皮蛋。”
“那就白米粥”
光吃不干,苏雪桐觉得自己没那个脸挑剔。
“去买吧”司南放下了筷子,没等苏雪桐回应,又说“一起。”
也不是第一次一起去逛超市了,购物车的轮子咕噜咕噜,这次是苏雪桐在推车。
她寻思着,自己不能光吃不干,也得有所付出。
比如现在,她很卖力地推着购物车,仿佛那车不肯受她控制似的。
“买袋大白兔吧”
路过了食品区,她停下了脚步,货架上一字排开了各种美味的糖。
司南听见她的声音折返了回来,伸手去拿大白兔奶糖。
“等等”苏雪桐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又说“或者买袋棒棒糖。”
司南一手大白兔,一手棒棒糖,直接扔进了购物车里。
苏雪桐早就见识过他买东西的简单粗暴,一点都不意外,跟上他的步伐之后,嘟囔“我就是怕吃不完”
“我吃”司南直奔生鲜区。
皮蛋装在透明的盒子里,一盒十个,一盒一盒码成了长城的模样。
司南立在皮蛋长城前,选择了最顶上的那盒,放进了购物车之后,又转头去挑青菜。
嫩绿嫩绿的青菜上还带着泥土的腥气,他禁不住问“桐桐,吃上海青还是小白菜”
司南等了一会儿,后面并没有人答复。他一扭头,发现苏雪桐怔怔地看着水果区,注意力仿似完全被红艳艳的草莓吸引了去。
“买完了青菜,再去买水果。”
“嗯。”苏雪桐轻哼了一声,目光里的那个人消失在了货架后,她转回了视线。
这世上居然有人和她长得差不多
苏雪桐思索了片刻,偏头很认真地跟司南说“我好像看见我哥哥了”
“谁”司南拿着一把上海青过来,下意识四处张望。
“已经看不见了。”
“你怎么知道是你哥哥”
“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就是男版的我”苏雪桐说话时,还拿手比划了比划,“比我的个子高,身上穿着校服就是我没认出来是哪个学校的校服。”
司南道“没准儿是你看错了。”
苏雪桐耸了耸肩膀,“谁知道呢”
“你不好奇”司南想了想,不大确定地问。
苏雪桐听懂他的意思了,推着购物车跟着他一起到了水果区,“没什么好奇的啊虽然我和他是一个妈妈生下来的,可我都这么些年没有见过妈妈了,跟妈妈的感情淡的像烟云,又何况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他。”
“也不恨他”
苏雪桐抬起了头,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了过去。
司南也是那天的偷听者之一。
他还比自己大了十岁,对于苏自有第一段婚姻的来龙去脉应该比她更清楚。
她撇了撇嘴,随口道“如果恨一个人可以时光倒流的话,那我愿意考虑”
“你希望时光倒流到什么时候”
苏雪桐想了想苏自有给她的那张照片,开着玩笑“就倒流到我三岁的时候吧扎两个小揪揪,最爱吃糖的年纪。”
司南挑了一盒草莓放进了购物车,低头的那一瞬间,眉眼轻挑。
时光回溯的话,并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个必要。
购物完毕,两个人到了结账区。
正值周末,超市一共开了十个收银台,个个收银台的旁边全都排成了长龙。
苏雪桐和司南站在队伍的末尾,她忍不住左顾右看,对上司南探究的眼睛,她像是干了什么亏心事被人抓了包,略显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司南哥哥,要吃口香糖吗”
司南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周一上学。
苏雪桐到的比较早,教室里并没有什么人。
第一节课上语文,苏雪桐打开了书包,掏出了文具袋和语文书。
书都来不及翻开,赵四正一头冲进了教室。
他大声喊“桐姐”
“干什么”苏雪桐不快地扭了脸。
赵四正擦了擦头上的热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桐姐,我还以为我见了鬼”
“什么鬼”苏雪桐皱眉。
赵四正的思维还有点儿混乱,乱七八糟地叙述着刚刚那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刚才在学校门口看见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生,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你剪了短发,我我我扒了他的肩膀,哎哟卧槽,他脾气可坏啦,回首就给了我一拳,幸亏老子躲的快。要不是看他长得像你,老子就还手了。”
苏雪桐愣怔了片刻,问“他在哪个班”
赵四正道“不知道,我看见他去了教导处”
苏雪桐将书包放进了桌兜里,二话不说从教室里走了出去。
赵四正越想越觉得稀奇,书包往凳子上一扔,跟了上去。
“桐姐,等等我万一那小子要是跟你动手,我好保护你啊”
“我稀罕你”苏雪桐没好气地说完,一记白眼儿飞了过去,她拐下了楼梯。
桐姐这小脾气渐长啊
不过,赵四正可没那么容易受到打击,他紧跟了上去。
苏雪桐在教导处门口停下了脚步。
教导处的门半合,她偏了头去看,只看见了一个男生的背影。
教导处方主任注视着新来的学生,越看越觉得他眼熟,“贺天顺,以前在广东上学是吧”
“嗯”贺天顺的眉眼下垂,解释道“我爸在那边工作,现在回来了。”
方主任点头“老师希望你能快速融入新集体。”
“好的,那我先去教室了”
“去吧”
贺天顺转了身。
赵四正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看清他的脸时,还是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
他小声咕哝“就是他。”甚至四下转了转,想要找块镜子,好给桐姐对照一下。
苏雪桐立在原地没动,眼见着贺天顺从教导处里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听见他问“桐桐”
“嗯,是我。”苏雪桐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贺天顺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你好妹妹,我回来了。”
苏雪桐犹豫了片刻,“我要说欢迎你吗
贺天顺咧开了嘴,收起了手,揉了揉她的头“傻丫头”
他忽然间靠近,声音压得很低“你得知道,这世界上除了父母,只有我和你是最亲近的了。”
他靠过来的时候,苏雪桐下意识往后趔趄了一下身子。
赵四正没有听见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倒是看懂了苏雪桐的肢体动作。
他越上前,猛地一推贺天顺,“说话归说话,凑那么近干吗”
贺天顺迅速反击,一手揪住了赵四正的衣领,“我在跟我妹妹说话。”
“我呸女儿大了,爹还得避嫌呢更何况你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哥哥”
赵四正手指点在了他的脸上,恶狠狠地说。
眼看两人快要打起来了,苏雪桐奋力将两个人推开。
她故意挡在了赵四正的身前,询问贺天顺“你在哪班”
“高三七班”贺天顺淡淡地挑了下眼眉,觉得眼前的一幕很有意思。他的妹妹下意识不是护着他,而是护着那个傻大个儿。
“那你赶紧进班看看吧”苏雪桐警惕地说。
贺天顺点了下头,“行,回见啊妹妹”
那声妹妹他叫的轻浮,好像讽刺一般。
苏雪桐抿着嘴没有回应,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一转身,愤怒地说“你傻啊”
“我怎么”赵四正委屈的不得了,帮她,怎么还傻了呢
苏雪桐沉重地叹了口气,“你也不动脑子好好想想,平常人要是被别人认错了,只会否认,他为什么会出手打你”
“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呗”赵四正早就有结论了。
“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就离他远点儿。”苏雪桐心塞的要命。
大周一的要升国旗,耳边响起了广播的声音。
苏雪桐抬脚往操场走去,赵四正和他并排走在一起。
“桐姐,他到底是谁啊真是你哥啊”
苏雪桐抿紧了唇线,默然无语。
要不是苏自有心血来潮,提前下了会儿班来接苏雪桐,他不知道自己还得被隐瞒多久。
那个贺天顺小时候的长相就跟女儿如出一辙,没想到长大了之后,还是一模一样。
苏自有倚在汽车前抽烟,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犹豫噩梦一样的孩子走到了他的跟前,冲自己鞠躬“叔叔好”
又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离开。
苏自有倒抽了一口凉气,再抬起眼时,亭亭玉立的女儿就站在他的身旁。
他颤抖着嘴唇道“你见过他了”
苏雪桐就知道他这么一副见鬼了的模样,一定是看见贺天顺了。
她轻飘飘地说“哦,见过了。”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苏自有气急败坏地说。
“没什么好说的啊”苏雪桐摊了摊手,“爸爸,他都高三了,就是回来占个学籍,参加高考。这都快四月了,六月份高考完,他就离开了啊”
“那他有没有找你麻烦”苏自有的脸色阴沉,使劲抽了口烟。
“他为什么要找我麻烦”苏雪桐假装不懂地问。
其实想也能想的到,贺天顺对她的敌意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她的妈妈,为了她,抛弃了他。
可扯平了不是嘛
妈妈到最后谁都没有要。
苏自有呼出了一口郁结之气,他沉闷地叹息,“没有就好”
“走吧走吧”苏雪桐钻进了汽车,催促道。
一直躲在拐角处的贺天顺见苏家的汽车发动,慢慢地现身出来。
他的眼睛阴沉的仿似要滴水。
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可有些人活该在烂泥里打滚到如今。
贺天顺就租住在九中对面的巷弄里。
这一片是老城区,房子很是破旧。他租的这间房子还算好,房主前年进行过翻修。
因为是一个人住,他只租下了一间房。
这个房间,几乎进门就是床。洗浴间是公用的,每晚十点之后热水就会没有了。
贺天顺趁着夜自习之前洗了个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踢得瓷盆咣咣当当响。
隔壁的婆婆从房间里探出了头,不悦地说“唉哟,吵死人了”
贺天顺勾扯着嘴角,和顺地笑“对不起啊,陈阿婆,我不小心碰到盆子了。”
“你小心一点哦这么大的孩子,又不是老人家,眼睛不好的哦”陈阿婆嘟嘟囔囔地缩回了头。
但凡在这儿住的,就没有一个是富裕的主儿。
不过唯一的不同,陈阿婆不是租户。这个小院子,有一半的破房子都是她的。
听说政府已经规划好了,不出个年,这片老城区都得重建。
一间破房换一套新的,鸟枪换炮,还有一大笔的拆迁款。
陈阿婆自打听到了这些消息,越发地觉得自己与那些租户不同,她怎么说也算是贫民窟里的百万富翁。
贺天顺面无表情地端着水盆回屋,关上房门之后,他满脸烦闷地从床下拉出来一个纸箱。
他伸手探了进去,里面的东西刺骨的冰凉。
他握住了刀柄,可忍了又忍,松开,又把纸箱推了回去。
六点还差五分钟的时间,贺天顺才从出租的小屋出来,直奔学校。
六点十分开始上晚自习,他走得飞快,与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撞在了一起。
“你走路不长眼睛吗”贺天顺气势嚣张地大吼。
男人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叫嚣,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贺天顺心想,没准儿是个聋子。
他悻悻地转身,拔腿往学校的里头跑。
天逐渐黑透。
陈阿婆出来倒洗脚水,瞧见一个黑影站在贺天顺的房间门口。
“今天不上夜自习啊”她冲着黑影问道。
黑影“嗯”了一声,推门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