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圣长公主——按辈分,她不算宗室里最高的。按年龄, 她不是宗室里最大的, 就连性别都不占优势。公主——哪怕在占个‘万圣’的封号, 终归是不如亲王的。
甚至, 连一般得势的郡王都不如。
毕竟,按大晋律法,公主是没有封邑的, 只归朝廷供养, 不像亲王、郡王,就算合府居住燕京, 且, 血缘没有万圣长公主尊贵, 但,大晋国土里, 不拘是镇还是县……总会有那么一个地方, 有百户千户的百姓们, 是归他们所有,用以供养他们的。
有地盘,就有根, 就不像公主们似的, 得按‘月银’过活,看‘上头’脸色……
大晋的公主们跟普通人比起来当然是锦衣玉食, 然而, 若横相来看, 跟前几朝对比,她们确实是活的不大自在。
不过,万圣长公主是个例外。
她是晋寿帝唯三的孩子,是帮助先帝君临天下的功臣,她丈夫云泽护驾而亡,而她本人,则为小皇帝登基立下了汗马功劳。
不是她拦住豫亲王,哪里轮到小皇帝做这天下共主?
历经三代帝王,立下赫赫之功,这是万圣长主宗室称霸的底气,至于权臣们——包括韩载道、楚敏等人做何这般忌惮她,哪怕造反的时候都得对她客客气气的?这其中原由,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功劳’……
她那护驾而亡的丈夫,云止的亲爹云泽,曾官拜太尉——大晋武将的巅峰,皇陵军便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如今,还认万圣长公主这位‘主母’。
说白了,她手里握着先夫遗泽——足足五万精兵。
更别说,冠军候君谭是云泽的嫡传弟子,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君谭几乎把云泽当亲爹看,昔日云泽逝去时,他还给披麻戴孝过,自认是‘义子’,对万圣长公主这‘义母’亦是恭恭敬敬……
有皇陵军和君谭支撑,万圣长公主才能‘威镇朝堂’。
同样,这亦是姚千枝明明都‘打下’燕京,韩太后和小皇帝全握手里了,朝臣全都压服……想当个摄政王,还得跟她周旋的根本原因。
否则,如果只是个靠辈份和血脉撑面儿的‘宗室长公主’,就算她是云止的亲娘,姚千枝顶多客气照顾些——就如唐暖儿一般——哪会如此看重,还亲自登门呢。
没递拜帖,姚千枝来到长公主府,抬眼瞧了瞧墙头,克制住想直接翻进去的冲动,命女军们上前叩门。
‘叩叩叩’,金色狮咬门环轻叩朱红大门。
‘嘎吱’一声轻响,大门打开,门房儿探出头来,刚问了一句,“大清早的,这是谁啊?”便被一身戎装,神采飞扬的姚家女军们给镇住了。
燕京终归是个‘老派’地方,女子跨马横刀,大摇大摆的……这场面,还是很少见。
姚家女军们客气的通禀了姓名,门房儿知晓马上那女人就是‘姚家武神娘娘’,赶紧跪下磕了个头,随后,忙不迭把人迎进来,差人禀告内院去了。
随后,没多大会儿的功夫,大长公主府长史官出面,恭恭敬敬,跟奉迎老娘似的将姚千枝请进大宅,唤了软桥,晃晃悠悠走了半刻钟的功夫便进了内院,二门口里,姚千枝下轿,一抬头,便瞧见了万圣长公主。
“殿下怎么亲自迎出来了?”姚千枝上前,笑眯眯的瞧着她,微微颔首道“到是让我受宠若惊!”
前次来燕京,她见万圣长公主的时候,还得跪地叩首,如今……能点点头,便算她客气了。
“姚总督登门,本宫哪好安卧?自是要来迎接的。”万圣长公主便道,见姚千枝那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情绪几乎跌到谷底,然而,面上还得强撑着,邀请道“姚总督到屋里坐,喝杯茶吧,本宫还记得你爱用老君眉,特意给你备着呢。”
“哦?那到要打扰了。”姚千枝笑笑,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感觉着她瞬间僵硬的身体,心情……还挺不错的。
她这人多少有点记仇,就算结果不错,亦没忘了当初那‘一坑做质’的事儿。
一老一少,两人挽着手,状似亲密,闲散步似的逛过花园回廊,一路来到正院,自有宫人上前伺候,端茶的端茶,送点心的送点心。
“姚总督请上坐吧。”迈进门槛,万圣长公主率先开口。
姚千枝自然推辞,“不敢不敢,殿下当面,我哪好坐首位?”
你推我让,两人好一通客套,最终,还是万圣长公主占了‘上风’,将姚千枝按座上位,自个儿坐她面对,两人喝茶吃点心,‘研究’了一会儿‘大厨房怎么把桃花糕做的这么酥’,最终,还是万圣长公主没熬住!
“姚总督今日前来寻本宫,是有什么事?”她轻声问,面色有些沉重。
经历三朝,万圣长公主对局势的把握自认有准,小皇帝昏迷月余,姚千枝都没直接造反,说明她暂时还没有推翻大晋的打算,她父兄的皇朝还能勉强延续下来,不过,这个事实,并不能让她感觉到丝毫安慰……
因为,姚千枝并不允许韩太后过继子嗣……
她阻断了皇朝传承,把个连‘架子’都当不了的昏迷皇帝摆在那里,这其中是什么意思,万圣长公主想都不敢想。
近来,姚家那位大姑娘进了京,直接入主户部,甚至开始代替内阁批折子……而姚千枝同样四处游走,窜连着各派朝臣,或拉或打……这一连串的动作,要说她没点心思,万圣长公主根本不相信。
她不过一介老妇,生平连燕京都少出,靠先帝和丈夫的遗泽安稳度日,得享荣华,让她耍些手段,稳定朝纲还成,但是……让她跟姚千枝这种画风的武将正面硬钢,这确实是很为难她。
更别说,云止还在人家手里,她就那么一个儿子啊。
姚家人进京,没把她儿子带来,这内里的深意,万圣长公主怎么可能不深思?
越琢磨越害怕,姚千枝游走燕京,整合各方势力的时候,宗室几乎天天登她的府门,求她登高一呼的声音几乎响彻云霄了,她都没敢有所动作。
“你,终究想做什么?或者说……”看着姚千枝,万圣长公主控制不住有些胆怯,她老了,这般折冲口舌之间的交锋,是真的有点适应不了,“你想要什么?”
“呵呵,您说呢?”姚千枝展了展眉,嘴角微微一勾,“摄政王之位……怎么样?你接受的了吧?”
没直接造反,给了你个缓冲的余地,应该可以了。
“摄政……姓异王吗?”万圣长公主握着椅柄的手一紧,脑子拼命运转着,“你,仅仅满足与此?”
一个摄政王位,便够了?
她怎么这么不相信呢。
“这个啊……难说!”姚千枝双手交叉胸前,充满压迫性的俯身,“暂时吧。”她轻声说。
“暂时?”万圣长公主脸色一白,身体不自主的向后退,紧紧靠着椅背,她抿起嘴角,“你……有不臣之心。”
“这不是很明显吗?”姚千枝嗤笑。
万圣长公主看着她,“摄政王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还不够吗?”难道非得做那天下共主才能满意?
“呵呵,这问题,不如你问问豫亲王和黄升?”姚千枝两手一摊,似是有心,似是无意的道“反正,豫亲王已经聚结豫州军,如今正驻扎相江口,随时能渡江,直奔燕京而来,到时候,若他打进来了……”
“这天下共主,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底有什么区别?你可亲自问问他啊。”
“豫亲王!楚恩!!”万圣长公主脸色煞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豫州军起势,欲攻打燕京这消息……如姚家军那般早早提防着的,自然已经得知,并妥善做下准备。但,像万圣长公主这样久居燕京,连城都不大出的人,她是根本不知道这情况的!!
楚敏逼宫失败,她有心理准备,豫亲王应该不会善罢甘休,只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已经到了相江口了吗?”她喃喃着问。
豫州位居燕京以东,土地虽是富饶,但亦算边境了,这地介儿跟燕京离的挺远,隔着宛州、徐州两地。且,徐州和燕京中间还有相江天险……豫亲王想打过来,其实并不容易。
毕竟,路途遥远不提,单单后勤就是大麻烦。
万圣长公主本认为,豫亲王速度在快,攻势在猛,都得先打过宛州、徐州两地,哪成想,这才多久啊?半个月而已……人家都到相江口了??
这速度,很明显的豫州军在宛、徐两地没遇见任何阻拦,一马平川就过来了?
“殿下,唐家是宛州大族,他家嫡长子都跟着楚敏一块造反了,你不会还认为宛州依然归属大晋吧?至于徐州……呵呵,孟圣就是徐州人,人家孟家在那里传承千年,而豫亲王侧妃就是孟家女……从燕京出逃的,就唐睨那老婆就是韩侧妃所出,她还有个儿子……”
“宛、徐两州是姓楚的,豫亲王那个‘楚’……这个事实,殿下,你难道不知道吗?”姚千枝摇了摇头,看着万圣长公主苍白的脸色,她不由叹道“唉,豫亲王是万岁爷的心腹大患,先帝爷还没登基的时候,他就已经豫州就藩了,人家经营了那么多年,怎地?你们难道认为,他会白白虚度光阴吗?”
“豫州那地介儿,你们竟然没埋钉子?”她不敢相信的问。
连她们姚家军这般底蕴不深的,都往豫州插了好几波人,朝廷……竟然无动于衷?
没法限制豫亲王的势力扩张就算了,连个眼线都不埋,呵呵呵,真是活该亡国!
“我一妇道人家,哪怕手握皇陵军……主母不过是主母,未亡人罢了,对他们,我总不能如指臂使。”万圣长公主轻声。
不管是皇陵军还是君谭,尊重她归尊重她,若她有事,亦会拼命保护,但,让他们像听云泽似的,对她言听计从,甚至插手军务,万圣长公主知道,她是做不到的。
“其实我挺好奇的,君家铁骑便算了,人家有主公冠军候,但……皇陵军那边,你做何不把他们交给云止?”姚千枝慢悠悠喝着茶水儿,神态颇有几分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