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声口哨响彻速滑馆, 代表着整场国家队选拔赛正式结束。
看台上喧嚣一片, 明明都是来参赛的选手,却在短短不到一分钟里, 忘记自己原本身份, 成了彻头彻尾的亢奋观众, 集体起身, 心服口服为顾承炎呼喊鼓掌。
这是真正当之无愧的胜利标杆。
宋哲明仍站在二楼, 从显眼位置挪去角落,瞪着刺眼的成绩目眦尽裂,拳头攥到发白。
摔出赛道的男生亲眼看着顾承炎飞速越过终点,愤怒击打冰面, 想爬起来, 被附近对他的嘘声震得再次摔倒。
顾承炎微合着眼,刀刃继续顺着冰面蜿蜒游走, 滑向赛场出口。
他没工夫享受成果,想的尽是抓紧离开, 如果撑得住, 就先去找音音,过后再去医院,如果撑不住……
顾承炎感受着腿上一波比一波明显的痛感, 手抓到出口栏杆,刚要迈上去,前路被一道瘦长身影挡住。
他抬眸,看到对方穿一身不起眼的工作服, 笑吟吟把兜里的胸牌递给他瞧,上面写的简洁明了:“短道速滑国家队总教练——姜成。”
比赛尘埃落定后,场馆里完全乱了套,乱糟糟的人群一股脑朝外走,秦幼音是唯一一个逆行的存在。
她以前很怕人多,避之不及,现在从他们中间穿过去,虽然双手还打着颤,鼻尖也一抽一抽的吸着,但她无所畏惧。
秦幼音终于见到场外坐立不安的陈年,沙哑叫了他一声。
陈年惊吓回头:“哎妈呀,嫂子,你真来了!那比赛,你……”
“我全程都看见了,”她眼圈红红地着急问,“他人呢!”
陈年挠头:“刚出场就让一男的给叫走了,好像是国家队的总教练!哥这回肯定成了!”
秦幼音胸腔里翻天覆地,连声追问:“这场是定局吗后续还有没有”
陈年忙说:“是,一局定乾坤,不然哥也不能拼命,而且咱们赛区是全国最后一站,哥滑出来的成绩不单在这儿排第一,全国也是第一!”
他想起那时飞机上顾承炎的消极颓唐,忍不住酸楚抹泪,把今天顾承炎受的罪,遭的黑手算计尽数讲给秦幼音听:“小嫂子,炎哥真做到了,他不是为自己,是为你,为你俩能好,你……你别生他气,心疼心疼他。”
秦幼音脸色素白,陈年每说一句,她心口就重重剜一下。
“我去找他。”
陈年拦着:“不知道他让带哪去了,咱在这儿等着。”
秦幼音摇头:“我等不下去,找不到也没关系,但我必须要去找。”
场馆里早已空荡,她沿着冰场小跑,分不清是急还是疼,喘得很沉,视野朦朦胧胧的,她用力揉眼,揉到清晰,再继续找。
她再也不想待在原地,总等着小炎哥过来,她要赶去他面前告诉他,她可以跟他并肩,无论前面是什么样的路。
一楼拐角处的办公室里,顾承炎瞥了眼墙上的钟,不卑不亢对姜成说:“姜教练,我时间不多。”
姜成很了解地点点头:“药效快过了”
既然看出来,也就不用隐瞒,顾承炎淡笑:“是啊,随时可能倒下。”
姜成蹲下身,让顾承炎把有伤的地方指出来,他上手依次捏了捏,感叹:“年纪不大,够拼的,你这是第一次打封闭”
得到肯定答案,姜成舒了口气:“你要是打过三次以上,我可不敢要你了,往后绝对病秧子。”
他满意笑出来:“幸好啊,不然未来称霸世界冰场的小嫩苗,折在这儿就太可惜了。”
顾承炎不动声色问:“我合格了吗”
“腿上三处大伤,被对手围攻,还能滑出全国第一的成绩,离世界纪录只差两秒多,你说合不合格”姜成正色,“不过你情况特殊,国家队也不可能白养个病人,好在近期不是比赛季,我做主,给你三个月的休养时间。”
“三个月内,你的腿要是能恢复到可以正常训练,就是我的正式队员,表现出色的话,明年世锦赛直接选你出战。”
“但是如果三个月恢复不了,那不好意思,你再出色,我也等不起。”
办公室的门并未关严,露着宽宽一条缝隙。
秦幼音在偌大场馆绕了一整圈,才找到这里,她不敢打扰,老老实实守在门边,贪恋凝视顾承炎的背影,也听清了里面的对话,紧张地揪住衣摆。
三个月……
顾承炎声线平稳无波:“能稍微改一下么”
姜成兴致十足:“怎么改”
秦幼音在门外死死咬唇,小炎哥肯定是想改得更长,她绝对,绝对用尽全力……
顾承炎直视姜成:“三个月内,我腿伤恢复,一年内,我拿下至少一个世界冠军,只要我做到,您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姜成简直要喜欢死他了,憋着不表现,淡定颔首:“说说看。”
顾承炎毫不犹豫讲出自己的唯一诉求:“我女朋友是医大中医学院的学生,特别聪明,医术特别高,特别有潜力,等她大三可以离校实习的时候,我要让她进国家队做队医。”
秦幼音彻底呆住,怔怔望着顾承炎。
外面天已黑透了,暖黄路灯下飘着雪,折出柔润的光映进窗内,他站在那里,被光镀了满身,勾勒出强悍而温柔的轮廓。
她嗓子里又痒又涨,流过眼泪般苦涩的东西。
姜成愣了,一拍大腿:“你还没进呢,就琢磨着带家属了!”
顾承炎固执:“不行就算了。”说着要走。
姜成错愕:“等等,顾——小炎儿,你拿我国家队当啥了不让带对象就撂挑子!”
“当归宿,当避风港,”顾承炎坦坦荡荡,“我是为她来比赛的,不管我走哪,都必须带着我媳妇儿,哪怕现在不能带,也得给我一个确定的日期。”
姜成莫名觉得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被这孩子看得特重要,有点开心,板着脸挥挥手:“行行行,你先把腿弄好,真拿着冠军再说!药效该过了吧赶紧去医院!”
说完把名片塞给他,交代他随时准备去北京办理预备队员的手续,末了又说:“两年可不短,到时候分没分手都不一定,小年轻别那么早下定论。”
秦幼音听着,心在簌簌地抖。
顾承炎没生气,反倒笑了笑。
“分手”他说,“这辈子也没可能。”
顾承炎转过身,右腿上犹如扎满了细小的刀片,一下下刮骨割肉,他不愿失态,慢慢朝外走,心不禁沉下去。
看来真要去医院了……
到底几点才能结束,几点才能见着音音。
他眉心拧紧,双手拉开办公室的大门,被外面白亮光线刺得眯了眯眼,错落睫毛间,恍然看到跟前有个瘦弱的影子。
顾承炎不敢置信。
女孩歪歪扭扭套着米色羽绒服,长到锁骨的细软发丝有些凌乱,杏仁眼里汪着水,也像汪着漫天的云霞月色,无所保留地倾倒向他。
顾承炎低喃:“音音……”
秦幼音不想再哭了,可一面对他,太多酸软甜涩一起搅上来,眼底烫得无能为力。
顾承炎顾不上腿,大步上前把她抱住:“你怎么来了,我……”</p>
时隔三天,秦幼音再次贴上他砰砰震动的胸口,告诉他:“我全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