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颐道:“今日来瞧热闹,自是样样新鲜。只我知学任何本事,皆枯燥乏味,我在旁边看着更是无趣。明日我自带书来看。”
管平波道:“还得架上炭盆,我瞧你身子骨可不是健壮的。”
“很是,此时生病,便是给家里添乱了。”陆观颐从善如流的道,“少不得寻嫂嫂们替我备上要紧的物事。别的好说,暖砚必得有一方,才好写字。”
二人正说话,宝珠走来道:“给姑娘、姨奶奶请安。老太太说了,今晚请诸位去正院里一齐吃晚饭。”
管平波一面穿外套,一面问:“有事么?”
宝珠笑道:“好叫奶奶知道,老太爷请了几个先生来家,请诸位去见礼。”
管平波点点头,也不细问,与陆观颐同宝珠一齐来到正院。现今人口渐多,一桌子是坐不开的。索性分了好几桌。女眷上席有肖金桃、张明蕙并一个眼生的妇人,想便是所谓的先生了。
窦向东见人到齐,笑呵呵的道:“说来,咱们家里做了官,一应规矩该讲究起来才是。我今日请了两位先生来家,”说着与人介绍,“这位是吴先生,那位是先生家的娘子,姓史。两位先生曾在京中营生,讲的一口好官话,日后家里少不得同州里的老爷们来往,也别尽指着老爷太太们磕磕碰碰的听我们的土话。多陪笑脸事小,倘或会错了意,就事大了。我们爷几个常年在外头跑,南来北往的人都打交道,倒还差不离。我请先生们留在家中,你们娘几个好生学学,使的人也跟着一起。如今身份不同,再似往常一般下里巴人的,我是要恼的。”
话毕,那位史先生,名唤史柔的站起来冲众人福了福身道:“奴见过老太太,太太并奶奶姑娘们。要让奴说,这官话啊,无非是多听多说。我们原先在老家过活,也是除了巴州话,别的一个字都不会。到了京中做生意,几个月就精熟了。”
管平波手指缠着腰上的丝绦,卷了一圈又一圈。书同文,语同音,老爷子不单野心大,且确有见识,事事想在头里。这不是一般的豪强,更非泥腿子流寇可比。在她还只生出念头时,这位已经开始暗暗的行“广积粮缓称王”的勾当了。
管平波心中霎时陷入了纠结。想成就一番事业,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陈朝失道,天时已足。可地利与人和她却处处落后于人。她眼前有个窦向东,辽阔的疆域上,还不知有多少人做着春秋大梦。“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早刻进了骨髓,无数人盼着“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后发制人是道理,可她的积累,真的远逊窦向东。莫非她这一辈子,竟是来做权臣的?有点不心甘呐!揉了揉额头,管平波郁闷的想,出身太差了!果然还是富二代比较容易有成就。
肖金桃嫁入窦家几十年,窦家又有茶树,少不得与官宦打交道,故她可以讲一点不咸不淡的官话,到张明蕙就不行了,往下练竹贺兰槐更是出了巴州,就是哑巴聋子。想着家业,肖金桃十分赞同丈夫的决定,遂笑对儿媳们道:“并不是很难,你们慢慢学着,也不消说的似京城中一般,将来能与太太们闲话即可。太太们亦是五湖四海而来,未必就说的比我们强。”
贺兰槐心中一动,窦崇成读书上略有些天赋,保不齐能中举。以窦家的财力,只消中了举人,便可正经做官。实权官可不是窦元福那般捐官,是不许在原籍呆着的。去到别处,或进京活动,少不得说起官话来。故她一听就上了心,笑道:“我还没听过官话呢,烦请先生说两句,且叫我们开开眼。”
史柔冲贺兰槐点点头,看了眼屋中插瓶的梅花,念了一首小调道:“梅残玉靥香犹在,柳破金梢眼未开。东风和气满楼台,桃杏拆,宜唱喜春来。”
管平波:“……”我勒个去,这不就是普通话么!?虽然音调略微有些不同,但她每一个字都听的懂啊!合着她要穿到京城,就可冒充神童了……
能冒头的机会,管平波是从来不放过的。待史柔念完,立刻笑道:“说起官话,家父也教过我几年,只说的不大好。”
窦向东:“……”这货怎么什么都会!?面上不动声色的道,“说几句叫先生点评点评。”
管平波笑着念了一首苏轼的定风波,史柔抚掌笑道:“奶奶已说的极好,只略略有几个音再学学就好了。”
看着窦向东满意的眼神,张明蕙深深叹了口气。多年来她死死压着妯娌们,万没料到被一个小妾比了下去。民间常道,子孝不如媳孝,这是假话;可一个好媳妇能替丈夫挣体面,却是真的。
张明蕙低头沉思了一回,嘴角忽然溢出一抹冷笑,你既日日出得了风头,我便借你一阵风,助你扶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