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元洲摇头,冲下头抬了抬下巴道:“你看看就明白了。”
管平波看不明白!她只看见妇人的脸上挂了彩,周围的人冷漠的离开,以及张四妹脸上嘲讽的笑。好半晌,男人打累了,补了一脚,扬长而去。妇人艰难的从地上爬起,却是抄起一个石头,对着张四妹砸!
管平波目瞪口呆:“什么情况!?”
张四妹不躲不闪,额头挨了一下,登时青了一块,并流出血来。她平静的道:“张四妹已经被烧死了,今日挨你最后一次打。”
妇人歇斯底里的喊:“我上辈子杀人没抽刀,才生下你这样的婊.子!你就是个婊.子!”
张四妹冷笑:“你不婊,方才撞到男人身上,怎地有脸活?以为外族杀进来了,就把我们妯娌绑了烧死。莫不是外族只杀孙家,不杀张家?你怎么不叫爹绑了你,一把火烧死?”说毕,怒骂道,“孙梁胜父子杀我女儿,我就替她报了仇!孙梁胜父子要杀我,你敢骂他们一句吗?不要脸的贱妇!对着男人摇尾乞怜,他们也不会赏你一根狗骨头!以为打了我,就能讨男人欢心,做你的春秋大梦!”
妇人指着张四妹的脸道:“你敢这样对亲娘说话,不怕天打五雷轰!”
张四妹张狂的大笑:“我都敢把孙家上下送入刑场,老天有种降道雷劈死我啊!你看那晴空万里!那是老天爷赏我的笑脸!你们这群只会奴颜婢膝的贱妇不会有!”
一言激起千层浪,还未散去的男男女女,都被如此不要脸的话气个倒仰。纷纷撸袖子,要打张四妹!管平波哪里忍的住,顺着杆子,从瓦背上滑下,冲入场中,对着一个压着张四妹打的男人就是一脚!
谁料那男人反应极快,虽腹部受袭,却是后退一步卸了力道,同时稳住身形。随即一个进步,抬脚侧踢,直袭管平波的面门。
管平波仗着身形矮小,避开那一击,飞身弯腰,借着冲力,手肘狠狠击在男人的胃部!顺便一个冲腿,男人登时捂裆倒下。这几个人还不认得管平波,不知她是老虎营的首领。一个跟一个的冲来打,管平波再不客气,不待谭元洲到近前,她已抽出匕首,一刀一个的杀的鲜血淋漓。
妇人们惊的连连后退,谭元洲见多管闲事的人大势已去,幸灾乐祸的道:“我们巴州的妇人,不好惹呐!”
不远处带着草帽的马蜂:“……”
李修杰几个也跟了来,调侃道:“我们几个年年岁岁的闲着,你们说将来会不会忘了怎么打架啊?”
魏海笑呵呵的道:“忘不了,天天挨揍呢!”
地上一圈被管平波用匕首刺伤的男人,惊惧的看着高大的谭元洲,不敢动弹。管平波毫不留情的一人补上一脚,皆在“人中”处,场内登时响起了杀猪般的惨叫。又走到第一个交手人的面前,飞出匕首,插在了他的耳边,吓的他险些尿了裤子。
管平波居高临下的嘲讽道:“兄台好身手呐!管闲事打女人,啧啧,佩服!”
那男人恨声对谭元洲道:“你婆娘这么野,你不管管吗?”
谭元洲面无表情的道:“这不是我婆娘,是我上官。”
现场的人齐齐愣住。
张四妹又一阵大笑:“喂,你们几个连女人都打不过的人……”说着指了指戏台的房梁,“要我借几根绳子给你们上吊使吗?”
几个男人敢怒不敢言。张四妹抄起戏台上的板凳,就对着地上的男人一顿猛砸!
张四妹的亲娘恐惧的看着陌生的女儿,不明白短短几日间,她怎地性情大变。再不敢招惹,尖叫一声,一瘸一拐的跑了!
张四妹把多管闲事的人打了个痛快,把板凳往地上一扔,从袖中掏出剪子,咔擦一下,一把青丝落入手中,毫不留恋的丢下戏台。张四妹看向管平波:“管老虎,我剪了头发,是不是就算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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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窥探
初秋的季节,一场暴雨,暑意全消。李玉娇把一套崭新的军装,放在了张四妹跟前,温言笑问:“军规背熟了么?”
张四妹在军规上连指了好几个字,表示她不认识。李玉娇拿官话解释,张四妹却只能听懂些许,茫然的望着她。李玉娇无法,只得道:“等谭千总得空了来教你吧!”
这句听懂了,张四妹点点头,又对李玉娇绽出一个笑容,尽量用官话道:“多谢你。”
李玉娇微笑着摇摇头,用极慢的语速道:“我们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张四妹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怎么没见你夫婿?”
李玉娇轻笑:“我还没嫁人哩。”
张四妹脸色微变,不由追问:“那你在营里做什么?”
李玉娇怕张四妹听不懂纪律两个字,便掰着手指数:“早起抓他们迟到睡懒觉啦,中午吃饭不排队啦,训练不认真啦,调戏妇女啦、欺凌弱小啦、彼此口角打架啦等等,你看军规就懂了。凡是军规上写的,都归我管。”
张四妹看了一眼一本书那么厚的军规,问道:“男人们服你管么?”
李玉娇笑的露出一口白牙:“不服气的可以试试嘛!”
张四妹沉默了许久,终于问道:“除了你,营里的女眷都是做什么的?”
李玉娇道:“后勤吧,做衣服养兔子什么的。将来我们在飞水扎下根来,你便知道了。”见张四妹惴惴不安的模样,李玉娇猜着了她的担忧。时下军营里,女人家是活不下去的。张四妹无非是被逼的走投无路,又见管平波是女子,方才鼓起勇气加入。然风俗如此,由不得不怕。遂笑了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们营里,是没有军妓的。”
张四妹怔了怔。
李玉娇接着道:“我知道许多匪类与朝廷军,时常劫掠百姓、奸.淫.妇女。便是那梁山好汉里的女将们,也多是要嫁个男人,寻个靠山,才能立足。”语言不通,李玉娇观察着张四妹的神情,但有皱眉或茫然,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甚至耐心的重复。说完一句,略停了停,给她一些反应的时间,才又慢慢道,“但这些在我们营里,这些个陈规陋习,一律废止。女眷多在后勤,倘或有战兵瞧上了哪个,须得向镇抚司汇报,由镇抚司出面问询女眷。若该女同意,由镇抚司择日,替他们完婚。若该女不同意,战兵可以送送花唱唱歌,但不能骚扰,否则军规处置。”李玉娇说着忍不住笑道,“我们营里,素来女人比男人凶,我看你就很有母老虎范儿,天生该是我们营里的人。”
张四妹过了许久,才消化掉李玉娇的话,有些恍惚的道:“我都不敢信你说的是真的。”
李玉娇有些骄傲的道:“你休看此回只有营长和我两个女人来。在我们老虎营,最大的三个官里头,两个是女的。”
张四妹问:“除了营长,另一个是你么?”
李玉娇摇摇头:“是陆镇抚,你将来遇着她,就知道什么叫美人了。往下,稽查队长是我,军衔与百总平级,不过因是稽查队,所以他们比较怕我。”说着又笑,“再有宣传队长阿颜朵,一副好嗓子,人又生的好,惹的我们石竹营内外的男人,个个都想娶她。后勤的女官更多了。你识得字,很占便宜的。且看吧,本地后勤,定有你一席之地。”
张四妹神色松动开来,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一直担心才出狼窝又入虎穴,看来是我胡思乱想了。”
李玉娇大笑:“你可不是入了虎穴么”
张四妹也跟着笑。又说了一会子话,她拿出一本《千字文》摊到桌子上,指着上头的字道:“李队长,你能用官话读一遍么?”
李玉娇赞赏的看了张四妹一眼,反应真快。不过管平波的法子显然更凶残。李玉娇从书架上拿下一张纸,把汉语拼音默写下来,并在旁边标了相应读音的汉字,才对张四妹道:“你先学这个,千字文不急。如今营内语言不通,教会你们说官话是当务之急。营长已使人请了雕版师傅,预备印刷带拼音的三百千,你只消学会了拼音,官话便能自学了。”
张四妹被唬的一愣一愣的,跟着李玉娇就阿喔衣的读了起来。李玉娇连教了十个后,从口袋里掏出根细炭条递给张四妹:“这是我们常练字或临时记录的东西,便宜又好使,这根送你了。你且把今日学的练熟了。若是忘了或记不真了,随便逮哪个战兵问。他们有些学过,有些还没学好。学过的自会教你,没学好的便会带着你去寻会的人。你别不好意思,我们营里的规定,识字多少,才可当相应级别的官。他们认字学官话积极着呢。你也一样,便是活做的再好,不会讲官话,也是不能升官的,可记清楚了?”
张四妹拿着炭条,有些不敢相信的道:“我果真也能当官?”
李玉娇道:“那当然了!”
“那……女人当了官,诰命算谁的?”
李玉娇噗的笑出声来:“我们又不是皇家,还发的出诰命了。便是我们将来能,只怕也没有诰命一说。以我们营长的性子,八成就是一句,女人家想要诰命,自己出门挣去,官职不比诰命体面的多?”
说的张四妹也笑了,拍着额头道:“是我糊涂。”
李玉娇敲敲桌上的纸道:“你复习吧,我不打搅了。”
张四妹忙起身,把李玉娇送出门外。还待送远些,李玉娇阻了张四妹,大步流星的出去了。
马蜂挑着担子,沿着山路,一颠一颠的往矿山走。原先窦家在城内的宅子早已易主,城外的临时据点也被人占去。不欲争执引人注意,马蜂等人只得化作卖米糕的,在城中典了间二层的宅子居住。米糕不难做,不过是用黄米熬成浓粥,放点子盐,放入四方的模具里,放凉了便凝结成了一块。拿刀切成豆腐大小,就可沿街叫卖。此物廉价,吃起来又极方便,百姓花钱买可省柴禾,倒比自家做饭还省些。商家赚的也就是个辛苦钱,若马蜂果真干了这个营生,只怕也就是个饿不死的下场了。
走到小路尽头,矿山的围墙映入眼帘。马蜂擦了擦汗,扯开嗓子喊道:“卖米糕咯!两文一个的米糕咯!”一面喊,一面扬起笑脸靠近城门,见无人理会他,忙径直走到门口,掀开盖米糕的纱布,拍了拍米糕,对着看门的道:“哥哥们瞧一瞧,我熬的好米糕,个大料足还够咸,只要两文钱一个,不买一些么?”
守门的笑了笑,十分礼貌的道:“多谢老乡惦记,我们站岗的时候不可以买东西,你先回去吧。”
马蜂眼光一闪,说的是官话,那便是老虎营的人了。故意装作听不懂,陪笑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比划着推销。
守门的战兵只笑,不多话,亦不买。马蜂又磨战兵道:“里头的矿工能吃,他们买不买?”
战兵艰难的分辨着,待马蜂放低难度,悄悄改了点口音再说过几遍,方才听懂了,于是解释道:“矿工有食堂,腊肉汤浇饭,一顿三两杂粮饭,他们不买糕。”
马蜂无法,只得挑着担子走了。今日不算白跑,至少打探到了两点。第一,矿上的确落入了老虎营手中;第二,管平波爽快的把矿工养了。从张和泰处得的消息,管平波的老虎营是日日有肉的。她才抄了地主的家,倒不愁粮草。想是怕肉供不上,才不似石竹战兵营那般保证每人二两,而是用了腊肉汤。
但仅知道这些细节是不够的,管平波对手下人大方他不是今日才知。从窦宏朗回到巴州那日起,窦向东即令人四处搜寻关于管平波的一切。其父管老爹不愧为读书人,果真百无一用。空担着个读书人的名分,面对刻意欺他绝户而转嫁税收的官吏与兄长,不过掉几句书袋,全无招架之力。于是管平波自幼同人打架,无怪乎有那般身手,真是再没有比实战更锻炼人的了。到了窦家后,她自己没几个钱,对着丫头却是手松的很。如今善待矿工,不足为奇。
而马蜂最想知道的,乃管平波到底是用何等手段拿下的矿山。要知道梅山蛮不独能打,还喜宗族抱团,对外乡人十分抵制。当日窦家伙食虽比不得管平波,亦是不差,至少比当地豪强的好,矿工们依然不买账。本地几个大户挑唆的几句,倒帮着他们打起窦家来。否则本地豪强再厉害,也不可能打的过水匪。实则是矿工不愿,窦家才放下了飞水,转而全心守卫雁州。
马蜂乃窦家家生子,没挨过饿的人,哪里知道食物的震撼?窦家的伙食比豪强的好的有限,加之豪强的盘剥本就不留情面。窦家被赶走后,矿工不是没有人后悔,只梅山蛮性子执拗,面上死不肯承认,反梗着脖子,不住的说外来人的坏话。管平波不按理出牌的肉攻法,矿工再要面子,也绷不住了!一旦有人带头,登时一溃千里。
隐入树林,马蜂放下担子,坐在树下休息。他不得进去,便巴望着有人出来。横竖他不是真卖米糕的,损失的起。这一等,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马蜂清早起来做米糕,实在有些疲倦,拿草帽盖了脸,倒在树下闭目养神。
突然!马蜂感到了一丝异样!欲要翻身而起,哪知才至一半,就被人一脚踹回了地上!不待反应,脖子已被人拿手肘抵住,动弹不得!
接着,熟悉的巴州方言在耳边响起:“马蜂,好久不见!”
是谭元洲!马蜂眼前一黑,吾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