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闹事
次日一早, 孔彰没有出现在校场。他如今职位不明,暂不想去裹乱, 而是早早起来, 点了灯与几个兄弟讨论着军规。昨天夜里几人就自觉剃了光头, 又跟着孔彰这位富贵丛中长大的好生把屋子收拾了一番。天亮时分, 几人吃了早饭回来, 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雪雁, 只见她立定,对孔彰利落的行了个军礼:“报告孔将军, 我是后勤部长杨雪雁, 此来与将军交接琐事, 不知将军有无空闲?”
孔彰昨日才搞清楚虎贲军的职级。战兵营好懂,与朝廷原先差不多,复杂的是其它。虎贲军除去战兵外, 还分为总参谋部、总镇抚部、总后勤部。其部长职级与副将平级, 在虎贲军内属于仅次于管平波的存在。但同级别下,等级亦是存在的。基本上就是战兵系统的副将高于参谋, 参谋高于镇抚,镇抚高于后勤。一看就是战争绝对优先的编制。孔彰为副将,与雪雁同级,但因虎贲军的秩序,故是雪雁先行礼。孔彰忙回了一礼, 姿势竟是八.九不离十。雪雁扬起一个笑脸, 心道, 怪不得她家将军惦记了这么久,果然很聪明呐。孔彰也很高兴,后勤属于文职,虎贲军内竟是武职高于文职的!不得不说,这一点令孔彰小小的暗爽了一下。他实在受够了朝廷文官的跋扈,如今看来再不用受那等酸儒的鸟气,越发觉得管平波的理念符合他口味了。
雪雁到底是后勤,与日常必须板着脸的李玉娇不同,她多数时候说话是带着笑影的。见礼毕,雪雁先套近乎道:“上回见将军,还是在巴州,偷偷躲在屋子里往外看。不曾想还有缘再见。”
孔彰笑了笑,道:“我觉得杨部长还是叫我副将比较好。”
雪雁笑嗔道:“放心,我们不会为了你外了我们将军的。”
一言说的孔彰笑了。雪雁又道:“我今日来是替你们送衣裳的。再则教你们一些洗衣叠被的法门。省的叫李司长逮住了,叫抓着打军棍。我们将军爱惜战兵,军棍倒没有打残打伤的,就是忒丢脸。”
李恩会笑问:“将领也会被打么?”
雪雁解释道:“我们军中,天大地大军纪最大。她说的话,只要有理,连将军都轻易不驳的。受罚的人员中,最高两位便是陆镇抚与潘游击。那一回是没开战前会议,导致伤亡过大。不是我危言耸听,几位还是谨慎为上的好。”
孔彰愣了愣:“陆镇抚都会被罚?”
雪雁点头道:“任何人,触犯军纪都会被罚。”
李恩会嘶了一声:“你们将军可真下得去手呐。”
雪雁淡淡的道:“陆镇抚是军人。”
孔彰道:“军中女将似乎挺多?”
雪雁摇头:“女官不少,女将只有将军一个。原先李司长她们都是战兵营的,守卫石竹盐井时,伤亡太重,将军就把女战兵都撤下来了。女子多在后勤,需要上战场的大抵只有军医院的医生护士了。”说着,雪雁眨眨眼,“若有看上的姑娘,就到我这里来申请。”
岱钦很是直白的道:“申请了又怎样?”
雪雁道:“由后勤部转告,若姑娘同意,就可以成亲了。”
岱钦又问:“姑娘不同意呢?”
“那自然不成啦。”雪雁笑道,“你看上谁了?与我说说。”
岱钦正想说,就被莫日根踹了一脚。雪雁噗嗤笑道:“好了,我知道了,是看上陆镇抚了吧。”
孔彰一个眼刀飞过去,岱钦菊花一紧,忙摆手道:“我就随便问问,别当真,别当真。”
雪雁笑个不住:“无事,我们营里一百个汉子有八十个是喜欢陆镇抚的。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还有谁看上的,报上名来!”
李恩会奇道:“你问这个干嘛?”
雪雁道:“打赌呀!我们军中不许赌博,但这种游戏是可以的。不能涉及钱财,但可以输赢劳动。比如说两个人打赌,赢了的那个原是要挑水的,就可以推给输了的那个人去挑。不过只能是私事,公事不能做赌注。”完全禁赌是做不到的,人类有好赌的天性。管平波只得放出个小口子,让大家伙略微过过瘾,省的憋出坏招来。也曾有人偷偷赌博,被抓着了打的打,撵的撵。但多数人还是比较老实,有能打赌起哄的事儿,也就糊弄过去了。
说的孔彰有些好奇了,问道:“八十个喜欢陆镇抚的,还有二十个呢?你们又开什么局?”
雪雁掰着指头数:“剩下最多的就是将军了,还有李司长。”
李恩会抽抽嘴角:“将军也就罢了,李司长……也有那么多人喜欢?”
雪雁摊手:“喜欢悍妇是我们苍梧的传统。李司长那么彪悍,喜欢她不是很正常么?”
李恩会:“……”苍梧多奇志!
又说了一会子闲话,谭元洲也来了。笑对雪雁道:“你们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可轮到我了。”
雪雁忙道:“后勤的都是琐事,早晚都不要紧。再则也得听你们分派好之后,我们才好安排的。”
谭元洲点点头道:“山下的骑兵营已经收拾妥当,李游击请带领两位把总去安顿吧。如何训兵练兵,想来诸位比我们都懂。至于孔将军,就得劳烦你北矿营与骑兵营两处跑了,论理副将都该呆在北矿营内的。”
莫日根眉头微微皱了下,又很快放开。分隔了他们与孔彰,还是互相牵制的意思么?那位管将军,看着大大咧咧,但心思未免太缜密了些。
李恩会不动声色的看了孔彰一眼,又被扣住了……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有自己的势力,不被人抢来抢去呢?
刚到一个生地方,被防备是理所当然。管平波待他们已经很不错了,孔彰爽快的答道:“是。这几日,某多谢将军照拂。”
谭元洲笑道:“既入了虎贲军,你我彼此都是兄弟。我虚长你们几岁,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谭大哥即可。”
孔彰拱拱手,唤了一声“谭大哥”,又道,“日后您叫我孔老弟便是。”
谭元洲没在称呼上纠结,而是正色道:“孔兄弟恕我直言,此番你进攻飞水,着实太急了些。我知道朝廷颇多龌龊,然则你从潭州起,就过于急躁了。留你在北矿营,为的正是离将军近,她能抽空与你多多探讨兵法。昨日我们与将军较量武艺,她远不如你,但你也莫小瞧了她。再则前日你看到了,如今练兵都是我与将军各带一队。可将军毕竟是女子,许多时候不便,正好早起你替了她,也算了却了桩事。”
雪雁忙道:“很是!日常还好,有时候下着雨,可把我们愁死了。”
孔彰惊愕道:“她竟是风雨无阻的么?”
谭元洲点头。
孔彰更加惊悚的道:“冬天也是!?”
谭元洲继续点头。
孔彰再一次被管平波震惊了,这女人猛过头了吧!
谭元洲有些无奈的道:“所以,以后有劳孔兄弟了。”
孔彰僵硬的嗯了一声。谭元洲又对莫日根道:“骑兵营自是有训练章程的,这个待将军与孔兄弟商议吧。我们虎贲军是逢六、十日休沐。到时候少不得休沐日带甘临去你那处学骑射,只怕要耽误你休息,将军令我代她道谢。日后请莫日根师父多多担待。”
莫日根忙道:“甘临小姐年纪小,来回不方便,还是我休沐日上山来吧。”
谭元洲笑道:“你是师父,怎能叫你上山来教。另外……冒昧问一句,你识字么?”
莫日根摇头:“我们这等粗人,哪里识得什么字。”
谭元洲只得又对李恩会道:“你应该识字吧?”
李恩会道:“日常书写没问题。”
谭元洲便道:“那你头一条便是多监督他们识字学文化。他们二人若不识字,后勤会派先生去教。论理,把总一级的,至少识字五百。此事切记放在心里,我们不是没有因为识字不达标被直接一撸到底、从战兵重新往上爬的先例。将军此人,私下里最好说话,只要是休息时候,你就是连名带姓喊她管平波,她也能麻溜答应了。但在公事上,绝不留一丝情面。诸位还请牢记规矩,万别报任何侥幸的好。”
第二次被警告了……管平波治军到底有多严?不过入乡随俗,几个人少不得暗记在心里。谭元洲分派停当,直接就把李恩会带莫日根与岱钦撵去了山下骑兵营,并把孔彰带去了校场,一齐帮着练兵。
直忙道酉时初,二人才去办公室寻管平波。管平波今日收工倒早,在门口的空地上亲自带着甘临站桩。甘临苦着张脸,哀求的望着谭元洲。谭元洲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半刻钟后,管平波站起来,对甘临道:“好了!”
甘临哀嚎一声,抱住谭元洲的大腿,就撒娇要抱。谭元洲笑着抱起甘临。几个人走到室内坐下说话。就在此时,飞水营的杨松黑着脸赶了来。管平波忙问:“何事?”
杨松隐忍着怒火道:“飞水城内有几个人带着百姓往我们营门口闹事。说是皆因我们招来了朝廷剿匪,才有那般损失,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我就不复述了。总的来说就一条,叫我们赔钱。”
孔彰听得此话,险些被口水呛着。这也行!?他们真的想尝尝朝廷军劫掠的滋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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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流放
管平波哦了一声,反问杨松:“你们觉得该如何处置?”
杨松一脸委屈的道:“我们本是为了他们,才辛辛苦苦的修建山谷带他们避祸,他们怎么能忘恩负义!”
管平波没什么表情的道:“我问的是解决方法,不是你们的委屈。我知道你们有委屈,要诉苦等解决了事情之后再说。就如甘临摔倒在地时,我是不管她哭不哭,只管她能否自己爬起来。倘或赖在地上不肯起,一味的哭,那是要挨打的。”
杨松顿时一噎。他们倒是使了人去安抚,然而怎生都吵不过,韦高义无法,才把他派上山来问管平波讨个主意。按照韦高义的脾气,这等刁民打一顿就好了。事实上也是先朝后勤求助,现后勤部教育司司长张四妹带着一群娘子军杀了过去,才稳住的局面。但要如何彻底摆平,他们早开会讨论过了,那几个带头的就是赖在营门口,死活不肯走。闹得飞水城内别的百姓蠢蠢欲动。本来么,被朝廷军驻扎了几日,又打了一场,没点损失基本是不可能的。但若要赔偿,虎贲军岂不是全城都要赔?想到此处,杨松又心头火起,没有虎贲军,那起子混蛋只怕早饿死了!最恨的是城中闹了一日,原先受过恩惠的没几个出来说话,皆一味装死。照他们看来,管平波就是对百姓太仁善了些,才养出一窝白眼狼!
管平波看向孔彰:“你觉得该怎么办?”
孔彰道:“先寻到领头的几人,以寻衅滋事之罪抓了,关几日打一顿,大抵也就好了。”
这是常规处理方法,韦高义与杨松都懂,他们顾及的是管平波对百姓的态度。
管平波笑着摇头:“你们呀。带头的是哪些人,是干什么的,不先告诉我么?”
杨松愣了愣。
管平波接着道:“管理是很琐碎的事。是什么人闹事?他的诉求是什么?一味图快是不行的。你现在情绪激动,因此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对付了那起子刁民。可越是这样,你越找不到症结。遇事先冷静下来,才可能找对路。你看我生气了么?”
杨松:“……”
谭元洲轻笑道:“我猜一猜,可是城里的读书人?他们好似一直对我们很不满。”
杨松没好气的道:“我们头发短碍着谁了!他们偏生说不孝。我妈死了不算,韦游击的爹妈都没说什么,关他们屁事!”
谭元洲笑骂一句:“笨死你的。头发短不短,读书人哪里会管?他们不忿的是我们的政策。在虎贲军治下,是不分秀才平民,管你什么功名不功名,一律纳税。去年底就闹过一回,将军是怎么挡回去的还记得否?”
杨松想起去年完税之事,忍不住噗的笑了。孔彰有些好奇的道:“怎么做到的?”
管平波道:“哦,我就是说,一个庄子的土地是恒定的,所以税也是恒定的。读书人纳税不纳税,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横竖我们是看着亩产收粮的。”
孔彰也笑了起来:“还有这样对付读书人的法子!”好好奇啊,读书人被打死了没有?
谭元洲无奈的道:“所以现在我们做什么事,那几个刺头都要跳出来找点麻烦。我也不知道他们读了几本书,就高贵到哪里去了。孔子还要求问于老农呢!”
孔彰不由看了谭元洲一眼。对谭元洲,他一直觉的有哪里怪怪的。说他是武人,似又有些文化;说他是文化人出身,又不像。他若不是被陆氏死摁着上学,恐怕连这般随口说典故的本事都没有。还有管平波也是,听说是读书人家的女儿,那她到底怎么练的武艺的?他在中原也呆了些时日,京中那些所谓的武学大家见识的不少,皆是花架子。而管平波的不是,她一招一式都是冲着杀人去的,只有长期在军中打滚才会养成的习惯,难道苍梧郡十几年前就谋划着造反了么?
杨松到底年轻,沉不住气的道:“他们读了几本书,日常百姓算卦看黄历、中元节写香包、娃娃起名字、邻里争执要人决断,都少不得找他们。放任着他们闹下去,我们还怎么管啊?”
管平波挑眉:“我什么时候说放任了?”
杨松顿时扬起个大大的笑脸:“真哒!”
管平波笑骂了句:“你欠抽!他们怎么说的来着不是我们占了地盘,朝廷不会派人来打。也就是说,他们觉着朝廷是好的咯?”
谭元洲嘲讽了一句:“可不是好的,朝廷治下,读书人都是人上人呢。”
管平波便道:“那好说,每人给二十两盘缠,送他们去朝廷的地盘呆着呗。苍梧郡都是我们家的了,就送去浔阳郡吧。叫夜不收去送,省的叫他们路上出了事故,倒赖我们谋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