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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1 / 2)

过了几日, 唐慎让姚三, 将所有人都喊了过来。

众人围聚在屋中。很少有这般严肃的场面, 林账房以为唐慎要处理前几日细霞楼的事, 便道:“小东家,细霞楼的事虽说是个典型, 但这些日子来,姑苏府的其他酒楼也似有似无地对咱们有了些动静。不过物流生意还好, 咱们做了一年多, 已经在姑苏府站住了脚, 旁人想插手也没辙。”

唐慎道:“这事我并不担心, 细霞楼生意虽好, 但毕竟只做拨霞供生意,和其他酒楼利害关系没那么大。物流生意别人想做, 至少再费上一年半载的功夫。我今日让大家过来, 是有另一件事想说。”

姚三:“小东家, 什么事,您说。”

“我决定下个月去盛京。”

众人齐齐一惊。

唐璜睁大眼睛:“哥, 你要去盛京怎么突然要去那儿”

唐慎没有隐瞒:“先生走后, 我前几日得到一封信, 这才知晓先生为我找了一个新的老师。那人在盛京, 名为傅渭。八月我就要考举人,还未报名, 在江南贡院考还是在盛京考,其实没甚差别。等考上了举人, 明岁二月也是要去盛京会试的,所以我便打算提前去了,直接在盛京考举人。”

林账房惊道:“傅渭可是傅希如傅大儒”

“正是。”

唐璜:“林账房,你知道他”

林账房感慨道:“岂止是知道。我曾与小东家说过,二十多年前,那天下四儒分别是钟相公、梁相公、傅相公和陈相公。这其中的傅相公,便是傅希如傅大学士。这傅希如本是中书省右相,因为年岁大了,前几年他辞官回乡,圣上惜才没允,就给了他个翰林院承旨的闲置,名义上管辖翰林院,实际上每日种花逗鸟,悠闲自在。”

姚三:“当大官也可以每天种花逗鸟”

林账房:“得圣上恩宠,何事不可。”

姚三:“这么一说,我倒想当官去了。”

姚大娘:“你也得考得上”

林账房:“小东家要去盛京拜师,一个人实在不便。您远在他乡,哪有人照顾您。”

这件事唐慎早就想好了,他道:“我安排好姑苏府的事,三月初走。到时候姚大哥和我一起去盛京,等安顿好后,我再让他回来。”

姚三:“好,我陪小东家去。”

林账房点点头:“也未尝不可。姑苏府的事小东家不用担心,有我和姚三在。实在有事,还有城西唐家在,不会让您担忧。”

唐慎去盛京的事就这般定下了。

姚大娘一早就开始帮唐慎准备行装,她嘴上念叨着“盛京可比姑苏府冷得多,听说四月还会下雪呢”,将一件件厚厚的棉袄装进提箱中。姚三也没闲着,他将唐氏物流、细霞楼的生意都再照看了一遍,唐慎又找林账房再次对了遍账本,留下一笔周转的银子。

只有唐璜,这两天闷闷不乐。

唐慎去盛京这事说得太急,没给任何人考虑的时间。

入了夜,大家吃完饭,唐璜在屋里写大字,这是林账房走前布置的课业。唐慎走进屋,看了会儿,道:“已经开始写诗经了”

小姑娘瘪着嘴,低头不看唐慎,闷闷地“嗯”了一声。

唐慎觉得好笑,他虽说是个男人,但唐璜这点小丫头心思,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唐慎:“这字帖写得太好,可不适合初学者。我走之前,写一本诗经给你,你就照着我的字帖临摹,等你去盛京后,我可要看看你的字写得如何。”

唐璜原本还不想理他,过了会儿,她惊讶地抬头:“我去盛京”

唐慎理所当然道:“是,你去盛京。”

“我也可以去盛京”

“你为何不可以去盛京”

唐璜喜出望外,可随即她想到:“哥哥,你说的是等我去盛京难道我不可以和你一起去盛京那我什么时候能去。”

“你现在去作甚人生地不熟的,我也是过去探探路。我是要考举人的,你去了能作甚,还要让我抽空照顾你。”

“我可以给你做饭,给你洗衣”

“这事丫鬟也能做,况且阿黄,给我洗衣做饭这话你自个儿信吗”

唐璜嘿嘿一笑:“我也不信。”

知道唐慎不是真的抛下自己后,唐璜的心情好了许多,道:“哥哥,你说你要参加会试,去考那进士你曾与我说过,你不想考进士的,只想做个举人。”

唐慎挑挑眉:“我说过”

“你说过”

“那便说过呗,还不许反悔了”

“”

这真是全天下最坏的臭哥哥

见小姑娘又不理自己了,唐慎笑道:“梁先生走之前给我取了字,叫景则。”

这事唐璜知道:“啊,怎么说这个”

“景则,景则。所以阿黄,我不可辜负他的冀望。”

唐璜一头雾水,良久,她喃喃道:“非得现在去么考完举人再去,也可以啊。”

唐慎默了默,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我要做的事太大太多,不可浪费一点时间。且你哥哥也有私心。”

“什么私心”

“等你去盛京,再告诉你”

唐璜:“”

“不说还吊人胃口,唐慎你等着,等我去盛京我非要打你不可”

“哈哈哈哈。”

收拾好行装,唐慎又去了唐府,将自己前往盛京的事告诉给了唐举人和唐夫人。

唐举人惊诧道:“你要拜傅希如为师”

唐夫人则道:“怎的这般急,都没给时间准备。你还差些什么,可与我们说。要不要带些小厮丫鬟去盛京,你一个人怎么照顾得好自己”

唐慎一一回答:“是梁先生临终前为我抉择的老师。放心吧大伯母,我已经准备妥当,况且也不是我一人去,还有姚三跟着。”

“那姚三虽说身强体壮,但终究是个粗汉,要不从唐府带两个丫鬟去吧。”

“真不用。”

告别了唐举人和唐夫人,唐慎向紫阳书院递了退学书。

郑山长收到唐慎的退学书,颇为惊讶,问道:“你要去江南贡院读书”

整个江南的举人,只要考上了,就可以去江南贡院读书,做江南贡院的学生。哪怕如今唐慎在紫阳书院读书,实质上他也是江南贡院的学子,因为他将学籍挂在江南贡院,八月份要去那里参加乡试的。

唐慎摇首道:“山长,我要去盛京考举。”

郑山长:“怎的要去那么远。你的学籍挂在江南贡院,并不是那般好调取的,若没有关系,还是别去盛京为好,你只能待在江南贡院考试。”

唐慎将梁诵为自己找了个新老师的事说出来,郑山长愣了良久,长叹道:“梁大人用心良苦啊傅大人身为翰林院承旨,调取你的学籍倒是简单。”

郑山长批准了唐慎的退学书,唐慎去学舍收拾东西。他收拾完,临走时只见孙岳站在门口,眼神急切地望着他。“唐慎,听说你不读书了”

唐慎:“”

他哭笑不得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胡话,我何时说我不读书了”

孙岳急急地跑过来:“听钱讲习说的啊,你都退学了呢,不在紫阳书院读书了。”

“我确实不在紫阳书院读书,但我要去盛京读书了。你不要听风就是雨。”

“原来是这样”过了许久,孙胖惊骇道:“啥,你要去盛京了”

唐慎:“”

你这反射弧能再慢一点吗

唐慎要走了,孙岳心中难受,跟着他一起去细霞楼吃了顿拨霞供,说是要给他送行。

唐慎无语道:“你要给我送行,来我开的酒楼,吃免费的午餐。这也叫给我送行”

孙岳夹起一筷子羊肉片放进锅中,来回涮了涮,吃下肚。他餍足地眯起眼睛,道:“怎么不叫送行。唐慎,你为何这么急着要去盛京,那傅希如就那般好,你考完举人再去拜师也不迟啊,傅希如就在那又不会跑。”

“我怎可辜负梁先生对我的良苦用心”

孙岳嘀咕道:“我看你就是在姑苏府待腻了,想去繁华的盛京看看。”

唐慎没有吭声,他夹了一筷子菜扔进锅中:“菜熟了,吃菜”

“好咧”

半个月后,唐慎收拾完行装,与姚三一起登上了前往盛京的客船。

运河碧涛,橙天紫云。夕阳西下中,唐璜和林账房站在大运河的码头上,伸长了手向唐慎道别。船行一刻钟,姑苏府的运河码头渐渐成了一个小黑点,那站在码头上哭泣的少女也再也看不见了。

唐慎叹了口气,忍住心中的不舍。

等又行驶一刻钟,姑苏府消失在天际,这时只听到一阵悠扬的钟声穿过空间地理的限制,飘荡在大运河的上空。

这是城外寒山寺的晚钟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原来就是如此啊”

唐慎忽然觉着,他才离开不到半个时辰,就开始想家了。

是的,穿来这个时代整整两年,唐慎早已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从一开始他便错了,他已经是个姑苏人,是个大宋人,是这个时代的人。曾经他只想做个富贵乡绅,不求闻达,只求安乐。

然而这真的是他能做到的极限吗

这不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他安于现状,直到先生的死,罗大学士、赵举人的死,如同当头棒喝,将他从繁盛富贵的江南水乡惊醒。

姑苏府是个富庶的地方,人人没有忧愁,可大宋不是,这个时代不是

一路上,唐慎看着运河两岸的情况。有时白雪皑皑,货郎们却依旧穿着单薄的短衫,奔走于码头间为这些往来船只装货卸货,赚取每趟一文钱的酬劳。有时那些大运河两岸的码头,甚至都破烂到无法停靠,与姑苏府的堂皇整洁截然不同

这才是大宋,这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面目。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盛京越来越近。唐慎坐在船舱内,提笔写字。他写的是楷书大字,一遍遍地写着一个“谋”字。姚三不认识字,唐慎每次写完五十张“谋”字,就会再写五十张“静”字,让他拿出去扔进河里,或者烧掉。

“小东家,你写的是什么”

“我写的,是我左右为难的心情”

一个谋字,是为官之道,是他未来必须要走的路。

而一个静字,是他如今最后的安宁。

从决定北上盛京,拜师傅希如起,唐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他没有向唐璜说的那样,考上举人后再来拜师,哪怕这是梁诵原本的打算,是因为他从此刻开始就已经真正决定,和梁诵彻底撇清关系

松清党人有多么招当今圣上的忌惮和厌恶,唐慎看得明明白白。他将钟泰生关在牢里二十六年才秘密处死,是因为仁慈宽厚吗不是是因为他知道,钟泰生不能无缘无故地死了,哪怕起了杀心,也要让钟泰生死得理所当然,死得毫无缺漏,否则天下文人的诛心之笔将会讨伐于他。

梁诵被贬到姑苏府,罗大学士终生不得重用。

当今圣上即位后,没有一个松清党人进入三省,这便是宋帝赵辅对松清党人写下的死令决书

唐慎想要进入官场,想要当一个官,当一个权臣重官,他就必须在一开始就和松清党人撇清所有关系。身为秀才时还好,梁诵是姑苏府府尹,哪怕唐慎拜他为师,也可以说是启蒙恩师,关系没那般亲近。

一旦考上举人,若唐慎名义上的老师还是梁诵,或许就会引起赵辅的猜疑。

唐慎不敢赌,赵辅是不是一个多疑不信的皇帝,所以他要在考上举人前拜傅希如为师。直到他查明真相,能在史书上亲自为这些以死明志的忠臣重写一遍历史时,他才会对世人说上一句,对梁诵说上一句:“学生做到了。”

这便是他不曾对外人说起过的私心。

客船刚刚停靠在盛京码头旁,唐慎还没出船舱,便听到喧闹繁华的人声车马声。姚三将三个箱子背起来,与唐慎一起出了船舱。刚出门,姚三看着眼前景象,怔在原地,过了许久才惊道:“这、这便是盛京”

哪怕见过后世繁华都市的唐慎,都愣了片刻,才道:“这便是盛京”

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楼。

车马人声喧,亭台宫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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