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轰坐得端端正正, 身体甚至有几分僵硬, 足以看得出他现在相当局促不安。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精神紧张的原因, 他总感觉似乎有谁正在仔细地打量审视着自己。
灵体化的巴御前确实就站在轰的面前, 女武者目光凛凛地盯着他,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应该没什么问题……看来是个很老实的男孩子……]
巴御前喃喃着, 目光仍不离轰的面庞。
[如果敢有什么不良的异动,巴会在第一时间拧下你的头颅的。]
对着轰低声说完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警告之后, 巴御前这才不再继续盯着他。
感到那股令人紧张的视线似乎消失了之后, 轰才不自觉地松了一大口气,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正站在厨房里将热水倒进玻璃杯内的留理佳。
他在路上碰到留理佳的时候心情相当糟糕, 心里有怨恨、愤怒、痛苦等各种负面的情绪充斥着, 而这都来源于他的父亲。
今天他姐下午就去医院照顾母亲去了,并且打电话回来说自己可能要比较晚回家,让他自己买点晚饭吃。轰倒对一个人待在家里没什么感觉, 他国三,第一个学期就要结束了,离雄英入学保送考试的日期也会越来越近, 虽然他坚信只靠母亲遗传给他的个性也能通过考试,但是平常的各种学习和锻炼依然不能够丢下。而就在他待在练习场里的时候, 他的父亲安德瓦突然回家了。
两人面对面的时候从来就没有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发生,全部都是让他怒火中烧的话题,那个人讲不厌的“超越欧尔麦特”“得意的作品”让他的情绪愈发不受控制,最后在练习场用冰肆意妄为了一番之后他就直接冲出了家门。右半身覆盖着的薄薄冰层也是拜使用个性大闹所赐。
而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只为远离仅有父亲在的家而游荡时, 他遇到了留理佳。
他在糟糕心情的驱使下直接近乎任性地对她说出了“不想回家”,然后她思考了几秒,就微笑着询问他“那要来我家里坐坐吗”,他还鬼使神差般真的点头答应了。
直到他们俩来到仏岛家门前,留理佳从包里拿出钥匙开始开门时,轰才真正意识到刚才自己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但在面对已经打开了门,回头望着他的少女,他只能一边责怪刚才的自己,一边拘谨地跟进了留理佳的家。
留理佳之前就有跟他提过她的父母已经早早辞世的事情,但真正踏进她的家时,轰却难以感觉到这一点。她的家不小,却收拾得干净而温馨,餐桌上的花瓶里插着新鲜的花朵,墙上的手绣挂画都是她喜爱的草莓图案,到处都充满了她个人的点点滴滴,半点都不会让人觉得冰冷。
“焦冻,热水。”
留理佳端着两杯还飘着水汽的热水回来了,轰说着“谢谢”,从她的手上接过了热水。
留理佳看到了他的手上仍然覆盖着很薄的一层冰,稍微有些担心。
“你这样会不会难受,有冻伤吗需要我帮你拿药来治疗一下吗”
轰也曾经告诉她,如果自己使用个性过了度,就会出现冻伤或者烧伤的情况,留理佳在曾经的使用从者练习中也冻伤烧伤过,虽然不严重,但那确实会相当难受。
“不用,没关系的。”
轰看留理佳仍然是一脸担忧地瞅着他的右半身,抿了抿唇,左手摊开,手心窜起了很小的一团火焰,随着他对左半身个性的使用,右半身覆盖着的冰层开始逐渐消融,露出下面完好无损的皮肤来。
“你看,真的没有问题的。”
留理佳用手指戳了戳轰的左手,确认指尖传来的温度只是微凉后就真正放下了心。
“嘿嘿,那就好。”
其实这种程度的冻伤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除了会感觉有点难受以外并不会如何,静静地等待自然消失也没有问题,少见地使用继承自父亲的能力也只是不想让她太过担心而已。
“留理佳,你今天去学校了”
雄英的校服还是相当具有辨识性的,轰也不只一次看留理佳穿过。
“对啊,我周末被班主任叫去了学校。”
留理佳顺势就和轰讲了起来。
“班主任问我要不要去参加六月的英雄临时执照考试。”
“临时执照”
轰知道这回事,一年级,况且参加的是六月的那场而不是九月的,这就说明她在第一个学期已经具有被学校认定为职业英雄素养的存在了。
“不愧是你。”
“嘿嘿嘿,谢谢。”
留理佳接着说了下去。
“然后还向我介绍了另外三位和我会在同一个试场的二年级学长学姐,之后和其中一位学长打了一架。”
“……嗯”
轰没能理解其中的衔接关系。
“他为什么要找你打看你不顺眼吗”
轰说着还仔细地观察着留理佳身上是否有受伤的地方。
“不不不,不是啦。”
留理佳连连摆手。
“真要说的话,像是确认彼此的实力吧,最后是各给了对方腹部重重一拳,互相认可的好结果啦。”
“这样啊……你说腹部重重挨了一拳,现在还难受吗”
立场仿佛颠倒了过来,刚才一脸关切的还是留理佳,现在却换成了轰。
“现在已经没事了,刚开始被揍到的时候真的很不得了,趴在地上整整躺了十分钟。”
留理佳浑不在意地说着。
“学长也被我揍得差不多,这就算扯平啦。”
轰看她确实没什么事的样子才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留理佳今天去学校的事情到这里告一段落,两人之间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当中,留理佳没有提起新的话题,只是安安静静地捧着杯子在那里喝水,轰则神情稍微有些纠结,他时不时地看一眼留理佳,而后继续陷入有些难捱的思考当中。
静寂蔓延了十分钟左右,轰才犹豫着开了口。
“……你,不问我今天这副丢脸样子的原因吗”
她显然是关心他的,否则他现在也不会在她的家里,但她却也没有主动问他发生了什么,这又让他感觉有些复杂。不止是这个,有关于他的变化,左脸的那块伤疤,还有很多事情,她几乎都没有主动去问。
“焦冻想告诉我的话,我会认认真真地听的。”
留理佳慢条斯理地回答了他,语气平静而温和。
“不是所有难过的事都必须要通过分享的方式来减轻痛苦的,自以为是的关心有时候会适得其反。我会关心你的身体和心情——”
她提了提自己的嘴角,咧开一个浅浅的笑。
“但是,你的心事只有你自己想倾诉的时候你才需要说,不是因为别人好奇,而是你自己想说。”
轰一怔,他没想到留理佳会这样说,一般人遇到这样的情况,首先就是直接抛出一句怎么了,他们会觉得不主动问而是等别人自己说是很没礼貌,显得很不关心的样子,有的时候却会忽略掉有些人并不想要倾诉的事实。
关心是在恰当的时候给出的,而不是自己想给就硬塞给他人的。
“还有,如果你选择向我倾诉的话,我也要这样告诉你。”
留理佳伸出一根食指比划着。
“焦冻,我不是你,所以我无法切身地体会到让你痛苦和悲伤的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更不要谈自大地说“我懂”“我理解”。同时,一样的遭遇在不同的人身上也会产生不同的想法与心境。我不会傲慢地用我的思考方式对你指手画脚,只能说,我给出了我,仏岛留理佳这个人的看法,至于是否听得进去,认为我的看法是否正确,这都取决于你自己。”
说完长长的话后,留理佳喝了一大口水,黄金色的眼睛则一直带着满满的认真望向了轰。
轰同样回视着她的眼睛,没有半分的躲闪,在那双异色瞳中,留理佳看到浅浅的决心慢慢成型。
“我……家庭的关系,很畸形。”
轰说得稍微有些不流畅,带着几分犹疑。
“我和我父亲之间有非常非常深的矛盾冲突,不如说……我们全家人都与父亲有着矛盾,今天也是和他爆发了冲突……所以我才出了门。”
他大喘了一口气,光是这些话就已经很沉重,他仅仅是说出来都能感觉到压力,这其中涉及到很多很多的东西,长年以来的恨与怒,悲与惧,这些东西在他试图倾诉出来的时候化作巨石压在了他的身上——
“没事没事,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温暖柔软的怀抱带着草莓的香甜气味,少女的声音沉静且温和,巨石仿佛一下子消失了,刚才那股压迫着他的力量不再束缚着他。
“你还没有做好倾诉的准备,所以说到这里就好了,焦冻。”
留理佳虚抱着轰,轻轻地抚着他的背,让他放轻松,他自己也许没有发觉,在讲述的时候他的表情带着勉强自己的痛苦,他试图倾诉,然而心里的坎仍未跨过,所以他难以讲出口。</p>
正如同被吉尔伽美什王教训之前的自己,对英雄的怨怼,对父母的悲伤与愧疚,对仇人的深沉憎恨——那是在完好的皮肤下仍然腐烂流脓的伤疤,没有合适的契机或者足够镇压并宽恕自己行径的人,却去强行剥开的话,只会导致自己伤得更重,甚至在无解的绝望中自我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