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地上一层薄薄的积雪, 池泉身上是单薄的牛仔裤加浅色衬衫, 衬衫的袖子往上卷了两圈，露出了光洁纤细的手腕, 她手里拿着一本日记，一页页漫无目地翻着, 灯光打在她的脸上, 略显苍白, 镜头继续推近, 对着她的脸, 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是有点茫然, 茫然里带着一点点的渴望。

故事走到现在, 女主已经开始逐渐忘记昔日的恋人, 她意识到，回忆正在一点点被杀死, 可是又不甘心，正在努力的抗拒, 她想通过各种手段想把回忆留住，可惜都不奏效，于是她开始把她们的故事通过记录的方式一页页写下来, 等她写完整本日记再往回翻的时候，发现对于过往的曾经，她已经忘记了很多。

这个时候女主的情绪就有点崩溃了。

池泉现在就在崩溃的前夕，她手指颤抖，摸着笔记本的封面, 忽然发狠起来，用力要去撕掉那本笔记，手背上青筋露出来，池泉死死地咬住嘴唇，知道唇上染了鲜红的颜色，她也没能把笔记本撕掉。

眼里的茫然更甚，她忽然松开笔记本，由着它掉在地上，然后从椅子上滑倒下来，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声嘶力竭地大声哭喊起来。

池泉的声线是偏温柔的，这种撕竭的力道对她来说是有点为难的。

“卡！”

李导挥了挥手，方芳马上拿着热水跟棉袄把池泉捂住。她的手冰冷，水杯开了几次都没有打开，方芳又赶紧把水杯个打开，小声说道：“嫚姐交代了，一段要是给你多喝姜汤，快趁热，别感冒了。”

“不碍事。”池泉的嗓子已经有点沙哑了，挂在眼角的泪滴还没有干。见导演冲她招手，又把杯子还给了方芳：“跟嫚姐说，我这这里一切都好，让她不用担心。”

《杀死往事》越往后拍，周嫚就越受不了，这个故事本身就是一个十分虐心的故事，被虐的那个人还是池泉，她是一点儿也看不下去，就让方芳留在这儿守着，自己眼不见为净了，忙着去给池泉跑别的工作，只希望接下来一段时间，绝对不会再让池泉看到这种类似的剧本，太虐了，真的受不住！

李导是个很和善的导演，尤其是面对池泉这样敬业的演员，那更是巴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可捧归捧，该说的还是得说。把池泉叫来以后，看她脸色并不是太好，又赶紧让助理把早就准备好的姜汤拿来，亲自给她打开：“多喝点，去去寒气。”

“没事儿的，导演，我撑得住。”池泉穿着羽绒服看着导演在剧本上新添加的东西，直接问道：“刚才那一遍，是不是欠了点什么”

她的情绪是在里面的，但是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导演把她叫过来多半也是想再说说这个戏的意思，池泉很了解：“您说，我再琢磨琢磨。”

导演把剧本拿过来，对池泉说道：“小泉呀，还没谈恋爱吧我跟你说，这感情的事儿，很复杂，不是非爱即恨的。你看这里，她们虽然很多年前就分手了，但是这个小云她一直都没有放下过从前的爱人，临到现在她病了，她知道自己的回忆在一点点消失的时候，有伤心有难过，应该还有一点的庆幸，她终于可以摆脱这段回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是爱恨交织的，她既想保留这段回忆，同时，她也不想保留，她想忘记，又害怕忘记。”

想忘记，又害怕忘记想摆脱，又不愿意放手

池泉无意识地卷着手里的剧本，两句话在她脑子里来来回回，让她有点不知所措，是这样的吗所以小云她是矛盾的，所以当她想毁了那本笔记的时候，不仅仅是因为恨，同时也是因为爱吗

“再来一场！”

李导拍拍池泉的肩膀，又鼓励了她几句：“你很不错的，比我预想的好上太多了，只是一些细节我们再磨磨。”

“好。”池泉答应一声，又说道：“谢谢导演。”

“我谢谢你还差不多，要不是你，这戏多半是拍不出来效果的。”李导眼里全是欣慰：“你呀，是个好孩子，以后肯定能大有作为的。”

镜头再继续，池泉补好妆之后还是那一身单薄的衣裳，越发显得她十分消瘦，笔记本重新拿在手里，镜头再一次地带过。

池泉闭上了眼睛，想了想导演的话。所以小云是想爱的，她只是爱而不得，生了恨意，哪怕在若干年以后，在她的回忆一点点消失的时候，她仍旧是不能放下这段往事的。有些回忆是想忘不能忘的，有些是能忘舍不得忘的，而她从来都没有任何的选择余地，在时光的尽头，她只是一个被遗弃的人，她什么都没有了，哪怕是回忆，都没有了。

是个可怜的人！

池泉倒在地上的时候，手往笔记本那里伸了一下，试图去够那本笔记本，可是，她够不到，她永远也够不到，然后才蜷缩起来，声嘶力竭。

“卡！”

“声音！其他都很好，声音再撕裂一点！用力！”李导喊着现场收音：“收音再近一点，声音一定要足够震慑人心！”

“再来一遍！”

一遍之后又一遍，这一幕戏池泉一直从早上拍到了天色暗下来，棚里的大灯打在她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方芳看得心疼得不得了，终于知道嫚姐为什么不在剧组里待着了，这一天天的跟着看下来，实在是受不了，太难受了。

“泉姐，泉姐。”方芳赶紧把衣裳给她穿好，又往池泉手里塞了暖宝宝：“先喝口姜汤吧，一会儿咱去吃火锅，那个暖和。”

池泉什么也没有要，神色有点恹恹的，对方芳说道：“你们去吧，不用管我。”

方芳看着池泉的精神不是很好，小声嘟囔着：“这也太辛苦了，幸亏是过了，不然明天还得再来一遍吗”

“工作哪有不辛苦的，都是一样的辛苦。”池泉安慰她说道：“你快去吧，我回房间看会儿剧本，休息下。”

“那你……”方芳还是不放心池泉：“忙活一天了，不吃饭怎么行”

池泉是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从进组开拍以后，她的食欲每天都在下降，身形也是越发的清瘦起来，倒是符合了剧中小云的状态，因为拍摄还在继续，方芳也不敢劝她多吃，只希望这个戏赶紧拍完，然后再把池泉养回之前白白胖胖的样子。

也真是的，明明好好的美人，为了这么个破戏，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谁看了能不心疼呀方芳也只敢在心里念叨上两句，可话她是不敢说的，当然也终于见识到了池泉为了工作，热血又拼命的样子。

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房间，池泉洗了个热水澡，试图驱赶走身上悲凉的气息，她知道演员在镜头里应该释放情绪，离开镜头就要把自己从情绪里脱离出来，从前这对池泉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她从小就接触表演，很小的时候就被安锦带着去看各种大型舞台剧的演出，在家里没事儿也会听安锦讲剧本，她对这些都太熟悉了，熟悉到她入戏很容易，出戏也很轻松。

镜头下面她可以完全的释放自己，镜头之外，她就必须把情绪收回来。

可现在，窝在沙发上，手边是剧本，池泉看着那本子上的字一点点的模糊，变成一个又一个的小虫子，小虫子从剧本上爬下来，爬到了她身上，池泉一声惊呼，抬手掀翻了剧本，人也踉跄了一下，小腿磕在了沙发腿上，留下一片青紫的痕迹。

剧本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池泉想伸手去把它捡起来，可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她就那样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神有点空洞，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搂着小腿，下巴放在膝盖上，然后合上了眼睛。

恍惚间她好像是闻到了淡淡的花香，池泉一惊，马上站了起来，站起来之后又觉得不对，如若无事地捡起剧本，眼神有点游移，拿着剧本的手微微用力，花香似乎又不见了，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一样。

池泉低头苦笑了一样，重新坐在沙发上，翻开剧本继续看着明天要拍的戏份。

然后就听见了敲门声，客服亲切的声音：“池老师，有您的订餐。”

“谢谢，不用了。”池泉头也没抬，直接拒绝道：“拿走吧。”

客服有点为难：“那个，顾客说必须得给您送过来。”

为难服务人员不是池泉的风格，想也知道肯定是嫚姐知道了她又一整天没有吃东西，所以才让人送来的，都是好意。

她起身开门，客服推着小车歉意地笑笑：“实在是对不起，打扰您了，但是顾客要求必须得给您送来。”

“没关系，放着吧。”池泉说完也没看那个餐车，只是路过的时候又闻到了很浅的花香，脚步忽然顿住，问道：“是谁让你给我送的”</p>

客服有点为难：“抱歉，这个我也不知道，顾客直接下的单，我只负责送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