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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阋墙(1 / 2)

甘露的戏很好, 姑妈配合的也很好, 纪连长那些人很满意, 交给她一本油墨印制的红皮册子, 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内容全是关于怎么拾掇侨眷资狗坏分子黑崽子的。

“小姑娘, 别小瞧了这本册子, 都是帮扶队精心总结出来的经验, 简单实用, 你只要按照上面说的,完成工作很容易。”

甘露呵呵敷衍,推着姑妈离开房间。

走到无人处,她压低嗓门,喊了一声“姑妈”, 甘金花立刻制止她:

“别乱喊, 这里隔墙有耳,人多眼杂,不知道哪里就躲着人……叫我甘金花同志,这里没有你姑妈。”

甘露讪讪,四下打量一圈,确定没有闲人,说起傻爹:

“我爸也想跟过来,我怕他坏事,没答应,他现在支书已经当稳了, 几个刺头抓的抓,毙的毙,剩下的都不成气候,没人再敢招惹他,开春家里还盖了门楼,垒了院墙……”

甘金花没被她的迷糊汤迷倒,直接问阮红菱的事:

“你那个小姨,是不是被一个叫詹春雷的记者拐回沪城了”

甘露原地懵,姑妈深陷囹圄,不得自由,消息还这么灵通

甘金花叹气,说上个月她突然腹痛,被送到附近的第三医院治疗,隔壁妇产科有个中年女大夫骂骂咧咧,提到了甘大海和甘露。

她事后跟人打听,说那个中年女大夫叫余佩兰,是妇产科的主任,也是阮红菱的前婆婆,看不惯前儿媳离了婚还能攀上高枝,四处散播谣言。

“她说你小姨本来就要嫁给你爸了,那个姓詹的记者去村里采访,她就活了心思,跟他一起来沪城,现在金桥派出所当内勤,工作清闲,就等着未婚夫的家人调来沪城,操办婚礼……”

这是甘金花美化后的说法,余佩兰的原意,是咒骂前儿媳“骚浪贱贪”,婚内耐不住寂寞,跟姐夫勾搭成奸,离婚后又见异思迁,攀高枝抛弃姐夫,睡了张家睡李家,不要脸2333……

甘露气闷,不知道该怎么反诘,尽量客观的把事情跟姑妈说了说。

小姨是辜负了傻爹,傻爹自己都不介意,轮得到她余佩兰一个前婆婆瞎哔哔四处造谣毁小姨名声。

詹春雷一看就是爱面子的公子哥,家里又是当官的,娶来的媳妇可以二婚,可以没钱没地位,人品不能有瑕疵吧

小姨总被前婆家这么紧盯着咬,好日子也过糟了。

姑侄俩一前一后回到房间,墨镜青年也跟了过来,语气平淡,但没扎刺,自我介绍说叫程维扬,甘露促狭地喊成“小尾羊”,问他怎么就成了侨眷资狗

“我看你这气质,从前是混工厂的吧”

程维扬脱掉那身臭屁衣裳,不阴阳怪气奚落人的话,看脸又红又专,看手全是粗茧。

刚才他在活动场地维修器材,身手敏捷,技术娴熟,从头到脚都焕发出跟资狗侨眷不一样的味道。

程维扬呵呵冷笑:“你说对了,我从前就是混工厂的,是预备党员,是先进工作者、青工标兵,马上就要提拔当车间副主任了,前途无量啊,世事无常啊!”

甘露惊讶:“那你是李代桃僵了,还是身份曝光了”

后者的可能性最大,11号院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地方,能假冒一时,时间一长稳稳露馅,资狗又不是好名声,朝不保夕万人嘲,不值得。

程维扬果然是后者。

他的生母叫罗伊斯,大家闺秀,有一点白俄血统,当年在沪城,是甘金花的戏迷,后来嫁了个门当户对的丈夫,生下程维扬。

十月围城,兵荒马乱,她在码头跟佣人走散了,这佣人是家里用惯了的,祖孙三代几十年的情分,主人远遁海外,找不着了,她就自己抱着孩子过日子,对外就说是自己生的,丈夫死了。

改朝换代风云变幻,她凭着“身家清白、识文断字”,招工进了冠华食品厂,顶着“小寡妇”的幌子,嫁了人,把女主人的儿子当“拖油瓶”拖到新婆家,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一家四口,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相安无事二十多年。

直到去年开春,程维扬名义上的异母弟弟,突然向工厂领导揭发,说他这个哥哥不是母亲亲生的,是大资本家的狗崽子,冒充工人阶级,居心叵测,必须揪出来,撵出去,纯洁人民群众队伍。

程维扬的养母,气得晕厥,坚决不承认大儿子是资本家的后代,一口咬定是她亲生的。

纸包不住火,革命群众起了疑心,顺藤摸瓜,有一千种办法证明她撒了谎。

首先是她莫须有的前夫,姓甚名谁家何处,她都说不清楚。

工作队连番逼问,她胡诌说是“偶然认识”,被迫从了他,双方毫无感情,不知根底,她还怀着孕,那人就抛弃了他,不知去向。

这番话勉强能自圆其说,工作队并不轻信,继续深挖,挖出她曾经给资本家小姐当贴身女佣的事,有当年见过她的其它佣人作证,有罗伊斯滞留国内的远亲近邻作证,无可抵赖。

据这些人交代,罗伊斯叛逃境外之前,刚生了一个宝贝儿子,跟程维扬的生辰八字相同,工作队确定了这个事实以后,无论养母再说什么,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风暴骤起,养母的处境且不说,程维扬瞬间被打回原形,从又红又专、前途无量的优秀青年,坠落成隐匿在工人阶级队伍里的毒虫,被揪斗,被剃阴阳头,被从核心技术岗撵去扫厕所……他曾经有多风光,下场就有多落魄。

如果不是罗伊斯嫁的丈夫财雄势大,她自己又牢牢掌控家族大权,四面奔走营救,让儿子住进了11号院,程维扬非死即残。

甘露听得唏嘘。

这年月流行“划清界限”,骨肉至亲之间,只讲阶级感情,不讲人伦亲情.

程维扬的弟弟被洗脑严重的话,发现他喊了二十多年的“哥哥”是狗崽子,傻乎乎跑去揭发,是政治正确,值得表扬。

她劝程维扬想开点:“你弟弟肯定是一时糊涂,说不定已经后悔了,你的养母……现在没事吧”

私养一只“狗崽子”二十多年,还让他混进工人阶级队伍,是非不分,敌我不分,揪斗是必须的,检讨是必须的,惩罚是必须的,好日子是没有的。

程维扬脸色黯淡,他被困在11号院,养母一家又刻意对他封锁消息,他所知有限。

“是我妈送我来这儿的,过后还来看过我几次,最近两三个月……都没来了。”

甘露问他工厂的名字,说自己出入方便,可以帮忙去打听。

程维扬跟她一起回来的目的,就是这个,喜颠颠报出重要信息:

“冠华食品厂,第五车间,糖料组,崔倩莉,四十多岁,齐耳短发,很热情的一个人,别人都喊她崔大姐……”

甘露被“冠华食品厂”噎住,程维扬也苦笑,朝她点点头:

“陪你过来的那个公社领导,就是我们厂长的小儿子,你可以让他帮忙打听一下。”</p>

甘露想了想,离开姑妈的房间,去找卢南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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