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站在原地,望着顾劲臣的方向,在心里感叹剧组的化妆技术。
此时,顾劲臣一脸病容,胡子拉碴,小臂以下直到拳头,都用白布条密实地缠着,看起来真的像刚做完截肢手术。
“容哥,这场戏是不是很难拍”丁爽紧张地问。
丁爽不是第一次进组,上次拍摄猫吉祥,他也负责照顾容哥,但这次他才真正有一种“电影人”庄严感。
丁爽想起,在龙庭家里地下室时,容哥就对乐队兄弟们说过,这个片段的配乐很难写。
容修读剧本时,为这个场景尝试了六个版本的配乐。
然而,直到此时,作品也只有一点儿旋律,其他的关于乐器、编曲等则连一点头绪也没有。
容修望着病床的方向,用气音小声道“剧本围读的时候,他们都说这是全片最难把握的地方,配乐太重要了。”
丁爽点头,环顾四周主创人员们,从大家紧张的神色及现场压抑的气氛中,就能感觉得到这场戏有多重要。
当然重要,时间成本是一方面,拍戏场地每一分钟都是钱。
电影比电视剧更难拍,一场重要的戏份,即使只有两分钟,也要用两天或是更多的时间来拍摄。
有些演员达不到标准,一个镜头拖一整天是常有的事。
如果是大场景的场地,宫殿,球场,礼堂,城堡等等,那都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如果在故宫拍摄,除了需要国家特批之外,一天至少一百万的场地费,一ng就是一天,谁能扛得住
事关重大。
所以,为了进度与物尽其用,在主演们拍摄主线剧情时,第二场景、第场景也同时在拍摄配角们的镜头。
比如刚才使用的那条店铺街,副导演就在指挥补拍一些群众演员们的镜头。
这边,李里和摄像师交代完了,一转头,看到一个英俊大高个,“咦,容修过来了”
李导双眼登时一亮,抬起手臂朝容修挥了挥。
这场戏没有容修的戏份,李里以为他可能会在下一场戏的地点准备,或是像大多演员那样在休息区养精蓄锐,背背台词,玩玩手机,抓紧时间偷得几分钟的清闲和放空。
“容修。”
听到李里的呼唤声,容修的目光从顾劲臣脸上收回,没有打扰对方酝酿情绪,转身去找李导了。
“我去和劲臣聊两句,你一会儿到我那边去看看。”李里笑着指了指隔壁,“从监视器里看,找找感觉。”
“好。”容修言简意赅,不耽误时间,抬步就离开了布景。
十二岁的陆少宁,落魄,消极,残疾,像寄生虫一样生活在脏乱的贫民区。
这帮邻居都认得他,但不再有人对他谈论过去。
刚搬来的年轻人们更不知道他的过去,他们只知道,那栋临街的八十年老楼里,住着一个行尸走肉般的男人。
那个男人白天很少出门,有人在天没亮时,看到过他给街坊送牛奶,每次出门都胡子拉碴,手里拎一瓶酒,整日醉醺醺。
他缺一只手,吸烟,嗜酒,像是有酒精依赖症。没有人知道他的手是怎么断的,也不知道他靠什么生活。他是贫民区里最神秘,也最名副其实的废物。
步入十岁之后,陆少宁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睡眠质量也明显降低。
并且,他这阵子出现了幻肢痛的症状,这在截肢头一年都没有发生。
而从影片开头的这天开始,他的命运发生了巨大了变化。
他看到了那个男人。
宫霖。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
他应该在哪里
对了,他应该在国家队里打篮球,他是v小前锋。
或者,在他曾向往的cubs大超联赛冠军大学里执教,成为全国知名大学球队主教练
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与惊吓,陆少宁拎着烟酒,一路跑回家,“砰”地关上房门之后,他背靠在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看起来无比痛苦,额头布满汗水,发出了一声低吼,紧抓住自己带着假肢的、并不存在的左手,“啊”
然后他冲到冰箱,拿出医药箱,翻出两瓶药片,就着刚买来的二锅头,咽下一小把药。
他紧抓着自己的“左手”,神情恍惚地走到床边,捞过棉被,逃避般地倒头大睡
然后他陷入了梦魇。
剧情在这里。
执行导演快速清场,顾劲臣躺在病床上。
李里“各部门准备,劲臣,这地方你发挥一下。”
顾劲臣“好的。”
剧本中,这个场景描述得比较简略,围读会时就指出过这个问题,编剧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主要还得靠演员的演技将情绪顶上去。
这部分是公认电影中最难演绎的几个场景之一。
场记报场次,场记板凑在镜头前,“开始。”
此时拍摄的是十二岁陆少宁的一个梦境,他梦到自己二十岁时遭遇车祸醒来时的那一刻。
“咔哒”一声。
摄像机静静推进。
那年,陆少宁二十岁,他从病床上醒来。
病容憔悴,嘴唇干裂,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惨白,他隐约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耳朵嗡鸣中,他看到医生走来,跟在主任医生身后的是一堆年轻医生,还有球队教练。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他紧张,他想坐起身,却浑身剧痛难忍,根本起不来。
他想对医生说一声“抱歉”,却见医生根本没有在意这些。
医生只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观察他一会,然后垂下眼睛,淡淡地说“你已经脱离危险了,住院养好了身体,就可以出院开始新生活了。”
跟随医生一起进来的是cba球队教练,担忧地上下打量陆少宁的身体。
cba,中国的nba,他上个月刚加盟了cba,并且有望成为下一场比赛的首发后卫。
陆少宁的视线紧盯着医生,但医生始终没有抬起眼,只是翻阅着手上的检查报告,不知在核对什么,自顾自地说出了一堆手术结果和患者目前情况。
陆少宁明显有些走神,视线落在了医生手里厚厚的检查报告上,脑袋里怎么也想不起为什么住进医院。
医生的话语就像天书一样,叽里咕噜地响着,陆少宁仰躺在病床上,目露迷茫地看向他的省队教练,却发现教练一脸哀伤惋惜地回望着他,还对他露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
陆少宁眨了眨眼睛,感觉到左手剧痛。
他轻轻皱了皱眉头,垂着眼皮,目光低了底,想看一看自己的左手,但那种剧痛感让他无法抬起手臂,他心底有点害怕被主教练察觉出他的左手很疼篮球运动员的手是不能出问题的。
于是,他悄悄地深呼吸一下,咬紧牙关,强忍着那种疼痛,轻轻地移动左手臂,试图将左手再往被窝里藏一藏。
他可没有忘记,大超联赛过后,cba来学校选人,他和宫霖一起被省队选上,一起参加了加盟仪式。
现在他们已经是职业球员了,等到下周拿到学位证书,就能正式开启篮球职业生涯。
很快的,很快的,我一定会战胜那个卑鄙的家伙,一定会比宫霖先一步进入国家队。想到这些,躺在病床上的陆少宁就无比激动雀跃起来。
等等,他可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了,陆少宁的思绪飞回来,目光重新聚焦在医生的脸上。
他发现医生还在喋喋不休,他好像只是一次感冒,为什么医生会说这么多,都是他听不懂的医学术语那些陌生的词汇让他头晕脑胀,还提到了他的生活起居
陆少宁心说,这些就不用医生操心了,身为职业cba男篮选手,他的生活起居会有人照料。
陆少宁张了张嘴,试图让医生停下来,但他没能够发出声音。他的嗓子里像有刀片一样干裂疼痛,用力吞了唾沫之后只哼出了很小的一声,“医生。”
但这小小的一声并没有打断医生的话语。
于是,陆少宁忍着全身疼痛,抬起正在输液的右手,朝医生那边挥了挥。
果然,医生被吸引了注意力,抬眼看向陆少宁“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主教练连忙上前,医生也凑近半步。
陆少宁声音沙哑“是的,我想请问一下,您也是篮球爱好者么,您的这款球鞋,我也有一双,是大时打cubs夺冠后,我的搭档送给我的,我和他一人一双”
说出这句话之后,医生的神色出现一丝错愕,教练眼睛顿时通红。
现场出现了短暂的定格,陆少宁似乎也有点断片。
约莫十几秒过后,见医生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眼神盯着他,并不接他的废话,陆少宁才尴尬地闭上嘴,露出悻悻的笑容。
大约是身体疼痛,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却仍然笑着“抱歉,呃我的意思是,我是一名篮球运动员,听不懂您说的那些复杂的、医学方面的术语”
医生缓声说“我刚才说的这些,都是截肢之后的注意事项。”
陆少宁微笑的表情不变,桃花眼努力地睁大,似乎想将医生的嘴型看得更清楚一点,以便于分辨自己所听到、理解到的话语的准确性。
仿佛再次陷入到迷茫之中,他睁大着眼,面带笑容,以致于整张毫无血色的脸上表情有点滑稽。
过了一会儿,陆少宁笑着问“那个,我就是想问问,您打算让我什么时候出院,我下个月要打比赛了。”
医生“”
教练“”
片场所有人“”
“cut。”李导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
“不好意思,我没接上。”饰演医生的老戏骨抱歉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