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劲臣和他来到床边,垂眼看怀里的那件深色睡衣“这件去年的,我没穿过,是新衣服。”
容修微愣,失笑道“刚才在楼下,只是敷衍长辈,我不睡。”
顾劲臣“”
容修“过来。”
说着,容修接过他怀里衣物,放在床上,下意识地就伸手揽住他。等两人都回过神时,修长手指已经挑开了顾劲臣宽松运动裤的拉绳。
两人都是微微一顿,同时别开了视线。
气氛似尴尬,但又不是,隐隐透着别种情愫。
顾劲臣喜洁,这些天容修都是这样亲力亲为帮他换衣物,回避视线只有一瞬间,他们又面对面望着彼此。
他们对视了好久,容修抬手撩开他额前发丝,见那额头面颊泛着红,卫衣领掩着的脖底也有一小片热红。
容修问,明天能自己换衣服么
顾劲臣微扬下颌,桃花眼漫着一层水光,忽然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病愈出院的喜悦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说,如果我说不能,你带我走么
容修深深地,深深地凝视他,手臂揽抱他,温热的大掌轻抚他后背。
他说“在这边我放心,妈妈照顾得好,吃得也好,跟着我会受苦。”
而且这是外公的嘱咐,卫忠今天就住进了龙庭家里。
容修“医生说,你要保证出院一直卧床,不出任何意外,才能在术后十二天出国乘坐飞机。”
顾劲臣“我知道的。”
明明知道这些,却还是克制不住。
顾劲臣捏紧他衣摆,抱着容修不松手,宽松的运动裤滑到腿也顾不得。
容修手指穿过他的头发,托着他的后枕,额头抵在他额侧,与他对着眼光。
容修“如果愈合不好,我不会让你去威尼斯,不管别人同不同意,是不是影响了工作,我们都不去了。”
顾劲臣“不行”
不去威尼斯怎么能行,这是他期待了好久的二人旅行。
顾劲臣一听这话就慌神,偏偏又没有办法反驳,术后十二天卧床,是容修和医生商量的最后底线。
像是生怕眼前人生气离开,他攀着容修的肩膀紧抓不放,引颈天鹅一般地,仰着头,似委屈,又似不舍,用汗湿的额头脸面贴蹭他的脸,喃喃地哑声说,不行,容修。他说,我不行。
没有说到底什么“不行”,容修却有点懂。
术后一直朝夕相处,突然要生生分开,这么闪一下子,肯定会觉得难受。
容修眸光微黯,忽然倾身,勾着腰腿,轻念着“三二一”,将人托抱了起来。
顾劲臣所有需要腹肌和腰力的动作都不太利索,上床下床去厕所,近一周的陪护时光,容修已经相当熟练。
容修一手托着他的背,一手伸在他膝窝,轻唤他宝宝,他说“你要听话。”
顾劲臣哽住喉咙,忽然安静下来,手臂勾着他肩颈。
容修将顾劲臣的腿抬到床上,与此同时,人已横抱在怀中调转,后枕处恰好放在枕头上。
这一系列动作,做得分外熟练,自然而然。
像所有一复一日需要照顾卧床爱人的丈夫一样。
事实上,术后第一天下床活动,回病房上床时,两人配合还会有点失败。
要么是顾劲臣怕容修扭到腰,体重再轻,他也是个大男人,所以在容修抱他时,他会下意识使力,这一用劲就会拉扯腹部,疼得大汗淋漓,有一次把敷料的胶带都扯开了。
要么是容修把人放在床上的时候位置太靠上了,顾劲臣的肩膀顶在枕头上,头磕碰在床头,然后还要重新抱起来往下挪一挪
一次,两次,三次,五次
他们意识到,不论多么默契的两个人,在平淡的日常小事中,都要这般磨合。
那时,容修还想起在叶卡捷琳堡见过的老夫妻,老人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老伴,他们是否也经历过这么一遭。
此时,已经习惯成自然,容修避开他腹部伤口,单膝半跪将顾劲臣在床上放平,帮他脱卫衣和运动裤,三两下,将衣物扔在椅子上。
顾劲臣的身上只剩t恤和内裤,似觉得冷,在容修的目光下又像觉得热,纤细雪白小腿还套着黑袜,他蜷了蜷腿,躲着那道视线,伸手去扯被子想遮羞。
而在容修的眼底,除了多出的手术伤口,就是小腿上那道在无人岛顾劲臣自我缝合的伤疤。
比当初浅了些,细看仍蜿蜒狰狞。
容修坐在床边,给他穿上睡衣,有意无意地,提着他腿给他套裤子时,唇吻上了那道疤痕。
顾劲臣浑身烫红,羞窘,或是难过,红着脸,也红着眼。
没有再开口说让他为难的话,顾劲臣的手指抓着另一套深色的睡衣,指尖陷进衣料里,偏着头闭上眼,平躺着任容修捯饬。
安静的卧室,只有穿衣窸窣声,容修注视着他的脸,一颗一颗帮他系上扣子。
“好了。”
最后一颗扣子系好,容修在他耳边说,“快睡,我哄你睡。”
顾劲臣嘴唇抖了下,仍不言语,颤着睫毛慢慢睁开眼,水濛濛地滞着眼珠儿,侧着脸望着前方,眼神没有焦点。
像是在等容修说接下来的话,安抚,诱哄,然后道别,听那把好嗓子提醒他,你快点睡,你要听话。
然而,却久久没有听到容修再说。
屋内连最后一点声响也消失。只剩下两人轻缓的呼吸,顾劲臣胸膛起伏,他们缄口不语。
不是你进我退的较量,也不是赌气或吵架,更不是冷暴力。
只是沉默与僵持,被大片的难舍与难过控制着。连日来所有的无可奈何,全都卸下了粉饰,彻底地呈现,摊开在眼前。他们深切地理解着对方。他们无法面对。他们沉默以对。
顾劲臣偏过头,涣散着目光,转头不再看容修,望着书桌的方向,眼角愈发地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忽然之间,一大颗泪珠从顾劲臣眼角淌出来,越过俊挺的鼻梁,流到了另一只眼睛里。
须臾消失不见,只余隐隐湿痕,像个幻觉。
却砸在心尖上。
容修手臂撑着枕边,身形笼在顾劲臣身上,手指捻住他的下颌,把他脸扳过来。
“我不是不听话”顾劲臣嘴唇颤不停,终于捺不住抓紧他衣袖,模糊地哽咽,“一会我睡着了,一眨眼,唰的一下,你就不在了”
“别哭。”容修张口咬他嘴唇,然后抬手解自己的衬衫纽扣。
肌理贴着他,拿来深色睡衣套上,又俯下来解皮带,一直手穿过顾劲臣额头发间,容修眼底布满红血丝“等你醒了,我再走。”
顾劲臣模糊地嗯了一声,“那我不醒了。”
“净说胡话。”容修换上睡衣,躺在他身旁,扯来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顾劲臣侧身艰难,偏生要抱他腰,捉着他的手,手掌与他相对,握紧。
将秋季干燥与喧嚣隔离在外,时间过得悄无声息。
还有无数话没来得及说,还有很多想一起做的事情没有做,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总是不太够用。
明明朝夕相处了很多天,愈发难舍,愈发贪心。
静而幽暗的卧室里,两人轻声交谈着。
“电影转让股权”顾劲臣枕着他手臂,“你有投资电影的兴趣”
“只是了解一下。”容修指尖轻扫他额角,“我听说,有人拍完电影之后,会卖股权”
“嗯,之前衣之寒拍的那部你是我的有始无终就卖给了散户,现在有些电影会这么做,比如,五万块一股。然后等上映之后半年之内回款,卖座的话大概可以翻一倍,不过风险很大”
容修有一句没一句地哄他入睡,引诱地,安抚地,催眠一般地问了他很多问题。
都是影帝的专业常识,潜意识里不必思考就能回答的问题。
“票房至少是投资的三倍,才能保证不亏本
“要是20亿票房,50要给院线,剩下10亿,33的税,5的影视发展基金给国家,也就是说电影上映之后的票房,有58直接扣出去了
“最后恒影主创到手的营利,大概只有30左右”
容修听他娓娓道来,时而轻声问一句。
顾劲臣声音变小,说到最后喃声哼着。
容修的手指轻捏他后颈那颗骨头,像是舒服了,或是觉得安全,顾劲臣呼吸轻下来,渐渐睡了过去。
容修看了一眼桌上的药袋,是从医院带回来的,这是一周的药量。
原本想着,每天提醒顾劲臣吃药,可他知道自己这方面记性不好,再者说在排练室里不会看手机,于是就拿来顾劲臣的手机,用他自己的指纹解了锁。
没有失礼地乱看,用最简单粗暴的提示方法,直接点开了闹铃提醒。
抗生素每天吃一次,还有其他药物也计算好了时间,容修给他做了几个定时响铃。
容修的指尖停在提醒文字上,打出”按时吃药”四个字。
正要退出闹铃设置时,顾劲臣似被吵到,搂他腰的力道加紧,似乎一用力就扯了伤口,疼得皱紧了眉头。
劲儿还挺大,睡得迷糊,却霸道得很。
容修扶着他腰身,怕他腹部创口剐蹭到,往后躲了躲,顾劲臣又往前贴贴,循着熟悉的触感与温度,脸往容修的颈窝钻。
禁欲多天,难免捺不住,容修轻吸一口气,强忍下那股子燥,在那行字上又多填了几个字
响铃名称宝宝,按时吃药,按时睡觉,不准乱动,你要听话。
很快就会见面的,容修想。
窗帘遮着午后阳光,房间昏暗。
容修放下手机之后,也没有处理别的事务,就这样躺在顾劲臣身旁,垂着眸子注视着他,额角,眉骨,鼻翼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越来越昏暗,眼前那一点影像也模糊。蓦地,容修心脏有点疼。
于是容修将手放回被窝里,掌心与掌心相对,手指穿插握紧,与他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