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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拍卖与火(1 / 2)

第52章

岳欣然并没有去问,阿孛都日这些同伙到底是从何而来, 又怎么会忽然出现追击, 她只是沉默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匪徒倒在血泊之中。

有时候,我们知道以暴制暴并非良法, 可是有的罪恶, 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处置,否则,何以面对这场滔天烈焰中的亡灵

她只是看着最后两个匪徒忽然道:“慢。”

在旁观了十六次杀.戮、十六次审判、十六次行刑之后, 阿孛都日以为, 这或许已经到了她能忍耐的极限。

话唠停了手, 抬头看向眼前的岳欣然, 这一瞬间, 他觉得,眼前这位夫人身上, 好似有什么已然不同。

岳欣然走过去,她脚上只穿着袜子, 冰冷滑腻的鲜血浸透足底, 刺鼻的铁锈味充斥鼻尖,这一刻,岳欣然终于无比清楚地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然后,她自嘲地笑了笑。

阿孛都日看着她, 眼前的岳欣然披着外衫, 神情是一贯的从容, 却那双眸子中却多了一些什么,这样的岳欣然莫名叫他觉得陌生,不知为什么,阿孛都日却偏偏想起了许多:

高崖之下,众人惊魂未定,那个坚持先下去搜救的岳欣然;

流民之中,站出来说陆府茶园可以安置流民的岳欣然;

烈士石碑之旁,那个说“其实不够”,却扬起笑脸,坚定地说“不过,会做得越来越好的。”的岳欣然;

……

阿孛都日的印象终于定格在丰岭道破碎高台旁、那个仰望头顶绝壁无边黑幕的岳欣然,那个不曾退缩的柔弱身形与眼前这道终于重合,山风凛冽,天幕沉沉,她抬头仰望,身形笔直,不过是,积雪凝成坚冰,百炼终成钢铁。

可真正意识到这一点时,阿孛都日竟有一瞬的怅惘。

他这样的人,双手沾满血腥、视杀.戮如等闲,他,或者他们这样的人,存在的意义便如一把刀,一杆枪,一堵墙,却竟还是叫岳欣然这样的人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血污……就像叫阳光洒落污潭,春花掉入尘淖。

阿孛都日走到她面前:“不必看了。”他顿了顿道:“我们会处置干净的。”

岳欣然反问:“处置干净毁尸还是灭迹”

阿孛都日罕见地耐心解释:“这些俱是龙岭郡的流.氓地痞,纵使去查,也查不出什么。可是能令这许多流.氓地痞效命,背后之人并不难揣测。”

岳欣然认真问道:“那你想怎么应对”

阿孛都日神情平静:“既然用了江湖手段,那就江湖路数走着,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岳欣然不由抬头看向这马匪头子,为这句话背后的血腥气露出了苦笑,她以为自己终于能真正踏入这个时代,却原来,只是没有办法再回去了而已。

阿孛都日道:“杀到他怕了,一切自能恢复干净。”

岳欣然摇头,她看着远处终于渐渐控制住的火势:“狗急难免跳墙,我只是想,这样牵累无辜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

阿孛都日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岳欣然,原来从始至终从来没有变过。

岳欣然忽然一笑:“阿孛都日,你我联手如何”

阿孛都日一怔,这是今夜以来,他第一次看到岳欣然的笑容。

一场滔天大火,将这小小乡镇烧了一片白地,只留下满地灰烬与悲切呜咽。

当地县令亲至抚慰,看到这样的场面心中只觉惨然,任上出现走火这样的大事,一个治县不力之责是怎么也不可能逃掉的。

县令乃是封书海一系提拔而上的官员,任上不过二载,已经做好了掉乌纱帽的准备,却决心在问罪之前为当地百姓做好善后。

不待他安排,衙役来报:“大人!向氏医馆来了一队大夫,正在救治伤者!”

县令一愕,向氏医馆,那不是益州城那位向太医开设的医馆那是整个益州城医术最高的医馆,就是富贵人家,等闲的小毛病就算给了诊金,意晚堂都不见得愿意收,只肯收治那些真正有毛病需要救治的患者,不论贫贱,一视同仁,乃是整个益州交口称赞的医家啊!

来得这般快!多半是北岭郡分馆吧,简直是及时雨!

大火之后,逝者已已,却有许多烧伤烫伤的患者可以挽救,意晚堂的到来简直是雪中送炭!

县令连忙急急过去,身为父母官,他是应该当面道谢的。

县令抵达之时,废墟之旁,木桩支起了临时的帐篷,许多身着医衫的医士进进出出,十分忙碌,浓重药味飘了出来,这临时医馆竟是已经搭了起来!

县令不敢扰乱秩序,看到不断有伤者被送入、诊断、安置,他才连忙上前向那主事者道:“我乃此地县令,多谢贵医馆高义,可有什么是我能帮上的尽管吩咐!”

向氏医馆的人果然没有什么客气的意思,实在是他们确实忙不过来,此地原有建筑悉数化为废墟,根本没个落脚的地方,他们还要照顾病患,又哪里忙得过来。

那人指使一众衙役帮着搭建帐篷,井井有条,然后又不客气地道:“这些百姓侥幸能捡回一条命,家财也悉数毁于大火,怕是连裹腹都难……”

县令连忙道:“我这就上书,请郡中支应一些米粮。”然后他又问道:“我看伤者不少,医馆备药可够”

那人笑了笑:“多谢县尊,已经有人想在前头,我们从益州带了不少烫创药膏过来,也派了人往汉中去紧急调拨一些过来了。”

县令大吃一惊:“益州”

那人点头。

县令忙朝里张望,为首一个正俯身查看伤情、朝身旁医士吩咐着什么的医者,可不正是前御医、现向氏医馆的创始人、以一己之力拉伸整个益州医疗水平的向意晚!

这位可是连益州城中的达官贵人都敢袖手不看,致力只治真正病患的大国手!

县令连忙上前,郑重朝向意晚一礼到底:“学生代此间百姓谢过向大夫仁心仁术,为他们的性命辛苦奔波,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向意晚抬了抬手:“病患所急,不用你谢。”

如果不是真有这许多病患,半夜从被窝里被人拖出来急急奔驰带来这里时,向意晚能喷对方一脸口水然后直接离去。

而县令这时也才留意到,向大夫身旁竟站着一个女娘,对方眉宇疲惫,却在同向大夫激烈讨论:“你这些药膏,就算要试,也不能这样直接试,要令你底下这些医徒记录病案,在病程结束之后进行病例讨论分析,看看那些验方到底如何,所有一切,以数据和事实说话。

不必给我解释什么五行阴阳,我不懂,但我想,不论是什么学派,归根到底,检验标准只有一条——治疗效果。如今这许多患者,都是烫伤,到底哪个药膏好,自然可以检验。”

向意晚居然没有激烈反驳,反倒是认真思索了之后道:“这就是你一直强调的‘临床试验’试而后验,以效果说话。”

岳欣然点头:“不错,到底几成的人生效,几成的人不生效,几成的人生出了其他不好的副作用,具要记录在案。其中老弱妇孺先天条件不同,亦可能影响效果,亦要清楚记录,单独分析。”

县令心中吃惊,这一位是谁,居然能令益州大名鼎鼎的向太医这般心悦诚服。

岳欣然与向意晚商量好临床方案的执行之后,才与县令行了一礼:“烫伤痛苦,患者愈合还需时日,向大夫医治完毕之后,怕还要回益州,但我会同他商量,留下两个医士看顾伤者,此外,纵是痊愈,他们中的许多人怕也不能再负荷田间劳作,我陆府的茶园可以提供一些简单的工作……他们中留在此间的,我陆府亦能协助修建新的屋舍。”

县令大感错愕,他虽然隐约听说过陆府的名声,但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行善行得这样周全的人家,他先谢过,然后玩笑道:“贵府行善行得令我这县令都感到无用武之地了。”

岳欣然苦笑,不多解释。

县中捕快一脸惊慌地跑进来:“大人!我们在北边发现赖三他们的尸体!十几个!全是平素与赖三一般游手好闲的混帐!悉数被弓箭射中然后一刀割喉毙命!”

县令震惊,他来之前就曾揣测过这场大火,若是走水那无甚好说,可如果真是背后有人恶意纵火,又是图谋什么这里不过一个小镇而已,现在,又发现这些尸体,如果有人纵火,最有可能动手的就是这群坏胚……就算要说是一场单纯的失火,他自己都不相信。

县令同岳欣然歉意一礼,匆匆而去,此事怕是他这小县已经处置不了,必须报到北岭郡、甚至是益州城中!

向意晚朝岳欣然道:“有一个怕是不一定能救回来了,另外一个,就算救得回来,怕是以后也活动艰难……”

岳欣然神色沉沉,向意晚道:“还有那小娘子……”

岳欣然却忽然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努力道:“娘子,我没事的!”

她回头,面颈遮着一块纱布的阿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她语气中低沉却莫名有力:“他们几个,丢了性命的,生死未卜的,我已经很好了。”

然后她仰头看着岳欣然。

这一刹,岳欣然仿佛又看到了三年前,那个睁大了眼睛问她是不是星宿下凡的小姑娘。

阿田想笑,可是脸上的伤势却不容她笑出来。岳欣然牵着她,她们并肩坐在榻上,就像三年间无数次叮咛与教导一般:“你安心在这里养伤,我去去就回来接你。”

仿佛预感到了什么,阿田紧紧握着岳欣然的手不肯放::“娘子,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不只是我,就是阿方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岳欣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像以前很多次一样:“不用担心,我也一定会小心。”

哪怕是为了不辜负你们和身后的所有人,我也一定会小心再小心。

话唠指挥完外边那一摊搭帐篷的,进来看到这一幕,心中一声长叹,然后就是无比愧疚。昨夜,他和石头两个人在一个烈士碑的村中打探,没成想,只一次就错过了这群地痞流氓的异常举动,以斥候职责实在不该。

哪怕回到军中去领受军杖责罚,心中依旧悔愧难安。

大抵是他面上的神情太明显,岳欣然经过之时,只是道:“一时失责虽有过失,可是归根到底,最坏的不是那些为恶之人吗作恶者高歌饮乐,有良心的自责难安,呵。”

话唠挠了挠头,他讲不出来夫人的这种道理,却莫名觉得好受了许多,然后认真道:“我回头就去好好收拾那些狗东西!”

岳欣然笑了笑:“恩,好好收拾!”

这一刹那,话唠依旧仿佛看到一把绝世名刀,倏然出鞘,锋芒刺得他睁不开眼。

这一天,岳欣然、阿孛都日出发往益州城。

这一路,不论是岳欣然还是阿孛都日都异常沉默,话唠只敢与石头一路嘀咕:“你是没看到,咱们夫人说要收拾那些狗.娘养的时候,那神气,那气势,跟将军横刀立马之时也差不离了!”

“哎,你说夫人要怎么收拾那些混账我琢磨着,动用这许多地痞流.氓,杀人放火不择手段,这路数,与那天降大石,虽是一般的狠,但手段境界上差了不只一般二般啊,一个用地痞,一个用死士,简直高下立判,不似一伙的。”

“还有啊,你看看那天降巨石的家伙,话说得多漂亮,只是想给咱们夫人打个招呼,哪像昨天这,上来要杀要打的,根本不想给活路啊。我怎么看,都觉得对方就是冲着杀了夫人、直接夺财来的。”

“可能叫这许多地痞流.氓卖命,肯定是黑白两道通吃的角色,家底儿不会太薄……没准背后还能挖出一二那些膏梁子弟来……唉,你说夫人心这么软,答应了将军出手,又不想牵累无辜……可咱们动起手来,对方肯定知道啊,狗急跳墙之下,不得对夫人下狠手唉,再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叫人不受拖累,毕竟对方这般下作又不择手段……夫人到底有什么法子呢,真是想不明白……”

话唠嘀咕了一路,天色将暗,快到益州城时,石头只给他回了一句话:“想太多,咱只奉命行事。”

阿孛都日朝他们投来冷冷一瞥,话唠立时收声,小小声嘀咕道:“我就不相信将军不好奇。”

阿孛都日的反应是直接朝岳欣然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话唠:……

卧槽,果然将军就是牛逼啊,他好奇了一路,只敢猜了一路,将军却是直接问了当事人……

岳欣然勒马,马鞭一指【珍宝阁】:“我要先从此处开始,你呢”

阿孛都日挥手,话唠与石头神情一肃,立时转身,消失在人海,干净利落。

阿孛都日直接用行动表示他已经开始,合作伙伴如此利索,她自然也不能拖了后腿,岳欣然一跃下马,微微一笑:“那我也开始吧。”

然后她抬头,看着【珍宝阁】那三个字。

珍宝阁是整个益州城中贩卖所有奇珍异宝之地,上至前朝古物,下至当世奇珍,都能在此处寻觅踪迹,这样的买卖,寻常人家自然不会登门,能来的非富即贵。

而在益州城这样的地方,当这个圈子限定到最顶尖的一撮儿权贵时,人数便极为有限,很好辨认。

而今日,又更是特殊,是这个圈子各路人齐聚一堂的日子。珍宝阁冷清的门前,不时有华丽并车停驻,被训练有素、衣着得体的伙计亲切又不谄媚地迎入。

前堂人并不算多,至少远算不上熙熙攘攘,这许多富贵宾客衣鬓生辉,渐渐交谈,不时有轻轻的笑声传来。

当岳欣然与阿孛都日踏进这古朴典雅的大堂时,立时有书生模样的人上前行了一礼,将他们拦在门口:“娘子是想给家中采买什么么”

岳欣然笑:“我想卖东西。”

书生先是一愣,然后笑容不变:“娘子出了门左转五十步便是‘张氏当铺’,信誉好诚信佳,绝对比我们珍宝阁更适合。”

岳欣然却负手而立,视线一扫大堂,神情淡然:“月中了。”

书生一顿,忍不住再次仔细打量这位娘子,可对方头上没有什么华丽的饰品,衣着也只是普通,却是这样的神情气势,还能说出“月中”这关键词,如果不是从家中长辈口中听说,一个小夫人怎么可能知道月中可如果她家中长辈知晓这个,这位娘子身上却又实在看不出什么标记。

这难不倒服侍过许多贵人的书生,他的视线往后,落在了阿孛都日身上。

很多时候,乡间那些愚夫愚妇以为真正的富贵人家就是穿金戴金,其实真正的世家子弟,受家风熏陶,也许正好会像这位小娘子一般,周身上下只有气质,难见奢侈饰物,可能连金玉都未有一件,也正常。

越是那顶级世家,越有可能这般。见识过益州之外,整个帝国一顶一的大世族子弟之后,书生无比确信这一点。

而真正可以辨识富豪程度的,有时候却是在他们的随从身上。

当书生看到阿孛都日冷凝的视线,周身的气势,不通武艺,他也能清楚地判断,珍宝阁那位教头怕不是对方的一合之敌。

于是,书生只觉得一切豁然雾解,他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欢迎小娘子参加珍宝阁的月中拍卖,不知小娘子是有何奇珍想在我珍宝阁出手呢”

拍卖这益州城的珍宝阁原先主持过几次官卖,将那些抄没官员的财产拍卖出去,变成现银返还官府。

可渐渐地,这些富贵者手中的珍玩想出手,便也想通过类似的形式,于是珍宝阁每逢月中便举行这月中拍卖,一开始或许这只是一种为了避免价值被低估的物品交换形式,可到得后来,这已经成为益州爱好奇珍的权贵者们的一次变相炫耀大会。

若没有一定的资格,连门都跨不进来。这就是那书生先前会一再质疑岳欣然身份的原因。

而阿孛都日更加好奇了,不知岳欣然带了什么,竟要在这珍宝阁拍卖吗

岳欣然一指自己额头,微微一笑:“劳烦取纸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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