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心受创。

自打李桂芳给全家人降了伙食标准后，她的日子也跟着难熬了起来。吃不饱不说，活儿还不能不干，忍饥挨饿之下难免就容易手脚发软，有时候蹲在河边洗衣服久了，起身时都要撑着膝盖慢慢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眼前发黑栽倒在地。

这是身体受创，还有心灵方面的。

那一天，甄美大闹苗家，不单跟李桂芳生怼了一场，还点名道姓的骂了盼娣，直接把盼娣给骂懵逼了。

盼娣跟她那已经出嫁的姐姐招娣是不同的，她其实不算笨，完全是苗家的智商担当了。而且，她还很难得的具有反抗精神，小时候就知道要为自己争取权益，也吵过也闹过也哭过，甚至还给自个儿改过名字。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渐渐失去了那根反骨

挨骂到现在都过去好几天了，盼娣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边思考边回忆。她想起来自己曾经好像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似乎是上学的那一年，在意识到自己的名字跟班里同学的都不一样后，在被老师教育后，似乎甄卓凡的话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那时候的她，也是拼命的思考回忆，终于明白了她妈并不是真的爱她。

没想到，十多年后，她再一次陷入了同样的困境。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这次点醒她的人居然是甄美。

估计甄美自己也想不到。

想了好多天，盼娣将那些被自己丢进记忆海里的细节都挖了出来，再一次感受到了世界观的坍塌。

上一次是明白她妈只是嘴皮子上说爱她，实则压根就没把她这个亲闺女放在心上。

这一次仿佛更狠，她终于明白她以为的家人、亲情，可能全都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

于是，在草草的吃过晚饭后，盼娣终于鼓起了勇气，跑去了久违的甄家。

甄卓凡先发现了她，短暂的诧异后，他指了指屋后“你来找珠珠的吧她在后院。”

盼娣压根就不敢正眼看甄卓凡，胡乱的点了点头后，就低头冲到了后院，差点儿跟听到动静出来的甄珠撞了个满怀。

“你你俩是咋回事儿排着队来找我”甄珠拽着盼娣去了后院角落里，压低声音问道，“咋了你奶也打你了还是不给你饭吃了”

“甄美也来找过你”盼娣一猜就知道了，毕竟不可能是别人了。

甄珠随意的点了头，又追问她来干啥。要知道，从真相曝光后，盼娣就一直没再往这边来过，显然是没脸面见甄家人，尤其是甄卓凡。

说实话，盼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来干嘛，可她不过来就找不到甄珠了，谁让自打甄兴华出事后，甄珠就比谁都忙碌呢早出晚归的，不这个点来，只怕就得天不亮来堵门了。可真的见着了甄珠，她又不知道该说啥才好，只迟疑着将甄美那天骂她的话复述了一遍。

“你说她骂你有病”甄珠一脸的狐疑，她一点儿也不奇怪甄美骂人，她奇怪的是，盼娣为啥会在意甄美的话。只是一句有病罢了，谁都听得出来那是甄美气急败坏下的口不择言。

“对，她一脸骂了我好多个有病珠珠，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有病”

甄珠朝天翻了个白眼，心说大概是真的吧。

“珠珠你不知道，那天甄美骂我有病的时候，我心里就一个咯噔。她说家里的东西就该平分的，凭啥都是毓秀的，她还说奶不公平偏心眼儿，说毓秀是地主家的小姐，说我是小姐的丫鬟”横竖已经打开了话匣子，盼娣索性说了个够，只是在复述完了甄美的话后，她又开始迟疑了，“可是，家里的东西难道不该全都是毓秀的吗奶是偏心吗真的不公平吗为什么我觉得家里的东西本来就该是毓秀的，我们几个哪里配啊”

“啥玩意儿”甄珠本来是在翻白眼的，她完全不知道盼娣那么脆弱，就算甄美骂人是不对的，你能听进去并记在心里好多天，也是够可以的。

结果，她就听到了盼娣接下来的话。

“难道不是吗毓秀啊，她生来就该比咱们过得好，她长得好看，合该吃最好的用最好的，家里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连飞跃都应该排在她后面。还有，甄美说毓秀啥活儿都不干，她当然不用干活啊，为啥她要干活她不是生来就该享福的那些粗活笨活，怎么能让她来干呢”

盼娣说这些话时，满脸的迟疑，等她发现甄珠一脸活见鬼的表情看着自己的时候，就愈发的犹豫起来了，小心翼翼的问“难道我说的不对”

“你到底跟毓秀是姐妹还是主仆啊”甄珠瞪大了眼睛。

听到这句话，盼娣一下子脸色煞白，最后的那丝血色也尽数褪去了。

对于盼娣来说，甄珠和甄美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她跟甄珠本来就是朋友，同学十多年了，关系一直都挺好的，没出事之前也经常头挨着头一起聊天。至于甄美，俩人完全没交情不说，那天甄美骂她的时候还是在气头上。气头上的话咋能当真呢盼娣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可又实在是忍不住将那些话往心里去。

“我这几天一直都在想这个事儿，一直想一直想，想的我脑子都痛了。为啥啊我奶对我不好吗她从小也没打过我，最多也就是骂我，那些活儿也是我妈逼我干的，不是她啊”

甄珠忍不住怼了一句“你妈不是个好东西，你奶也不是”

“真的是我妈逼我干活的本来，那些活儿应该是我妈干的，可她偷懒不想干活，就让我和我姐干活。”盼娣认真的开了口，眼神里俱是祈求。

可惜的是，甄珠这人一贯粗神经，她压根就没注意到盼娣快哭出来了，只径自吐槽道“那你告诉我，何小红为啥你让你跟你姐干活她为啥不让毓秀干活没道理啊”

“她有啊，可我奶不让。”盼娣下意识的回答道。

“好吧，她让毓秀干活，你奶不让，那为啥她让你和招娣干活，你奶就让呢”

盼娣死死的咬住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又不傻，这么明显的道理她难道真的不懂吗事实上，她太清楚她妈有多惧怕她奶了。就因为惧怕李桂芳，何小红就算再想折腾毓秀，都不得不偃旗息鼓，生怕一个弄不好，叫李桂芳发现了，会被狠狠的收拾。

所以为什么呢

“可能是我奶太忙了，家里事情那么多，小时候她还要挣工分，没空管那么多”

甄珠还是没意识到盼娣快哭了，她难得动了下脑子，代入了盼娣“我跟你说，前头甄美来找过我，我劝她忍了，不忍没办法啊，因为我俩不占理，心虚啊，这咋闹腾呢可我要是你，我早给她闹翻天了甄傻子蛋是爱折腾没错，可有句话没说错啊，你不让我过好日子那谁都别过你瞅瞅村里，有哪家是这样的所有活儿都是姐姐的，当妹妹的吃好喝好啥都不用干，我要是你，我跟她拼了”

“那你咋不跟她拼了”盼娣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

“唉，拼啥啊我欠她的债一辈子怕是都还不清了。”刚才还一脸愤慨的甄珠瞬间就怂了，“我抢了她的爸妈哥哥，抢了她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就算她要我的命，我也只能给了。还拼呢我说我要是你，我就跟她拼了你懂了不”

盼娣已经被洗脑的觉得自家的东西就是毓秀的，她不配的，真的想要了就问毓秀讨一点，还要有话好好说，看毓秀愿不愿意分她一点，但凡给了一点就打心底里感到高兴，要记得谢谢毓秀。

可这个说法却被甄珠毫不留情的给怼了，一家子姐妹啊，谁比谁高贵啊

“那我妈”

“我觉得吧，你妈是错的，就因为她大错特错，是个彻头彻尾、黑心烂肠的大坏人，所以当她还在苗家的时候，你们把她跟你奶比，这么一比，你奶肯定是好的啊可她现在走了，甄傻子蛋又过去了，这么一来，可不就把你奶暴露了吗”

这么看来，还不单单甄美是李桂芳的克星，甄珠也在不知不觉中掺合了一脚。

意识到这一点，甄珠自己也懵了，沉默了片刻后，她忍不住扭头问盼娣“你家是这样的为啥我以前都没感觉啊你们不是一直都挺好的我完全没感觉到有啥不对的。也不对，应该是我没往那方面想，我还老羡慕你们了，觉得甄讨厌太烦人了，恨不得你奶是我奶你你咋了哭了”

盼娣拿手背抹了下眼泪，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你想在甄家还是去苗家”

甄珠愣了下，随后坚定的说“我两头都不想待。苗家不好，偏心眼老太太；甄家她尴尬，现在见着我哥都想绕道走躲着走，要不是我爹突然病倒了，我那天报案就得跑了。”

这话，真的是盼娣第一次听说，她本能的脱口而出“你不嫁人了你都订婚了”

“对哦，我都订婚了，你不说我都把这个事儿给忘了”甄珠一拍脑门，“真给忘了。”

盼娣忍不住抬起胳膊想打她，临了又收了回去，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其实吧，我是待在甄家还是去苗家，这个都不是我说了算的。谁会在乎我是啥想法还不是都要看毓秀还有甄家其他人的决定反正最后，要是决定换回去，那我就是苗家的闺女，不换就留下来呗，我有啥想法重要吗我啊，从我是何小红亲闺女的那一刻起，我就不配发表任何意见了。反正我都想好了，到时候不管咋样，也不管我能不能接受，我都尽量去接受。”

“那我呢”

“你比我幸运多了，你起码不欠任何人的。”甄珠一脸的羡慕，“你比我、比甄傻子蛋都幸运，我要是你，就看看有没有机会出去，不管是招工还是啥的，县城里还有临时工呢，反正只要能出去就成。到时候，自己赚钱自己花，腰板子也硬实。”

“出去”盼娣突然站了起来，因为速度太快还拿手撑了甄珠，差点儿没给甄珠摁地上去，“我知道了珠珠再见”

甄珠费劲儿的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叉腰怒吼一声“胖弟你给我等着”

盼娣还没跑远，当然听到了这个话，可她却完全顾不得了，尽可能快的回了家，也不敢惊动家里其他人，就偷偷的溜回了自己那屋。

已经躺下了的甄美很警觉的坐了起来，借着外头的月光看清楚是盼娣也没让她放松警惕，而是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你上哪儿去了是不是偷吃好吃的了”

“没。”盼娣也懒得洗漱了，直接躺下来，“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少骗人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甄美恨恨的躺倒，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后，又忍不住坐了起来，捂着肚子满脸的难受，“我好饿啊，咋睡得着呢那死老太婆越来越过分了，再这么下去我迟早要饿死的。”

“你可消停点吧，不然等毓秀上大学去了，真就有你受的了。”

“凭啥让我消停明明是她的错”

“唉，其实，只要你听话别吵闹，再多干点儿活，奶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盼娣迟疑着将她这些年来总结出来的生存要点告诉了甄美，因为再这么下去，甄美只怕真的会出事的。

“你咋那么贱呢生来一副贱骨头少吃饭多干活还要乖乖听话傻子”撂下这话后，甄美一个翻身，直接蹭到了炕的另一头，屁股对着盼娣，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盼娣差点儿没叫她这话给噎死“对我是生来一副贱骨头，你看我以后还管你不”

“谁稀罕”甄美哼哼唧唧了半天，又万分不解的开了口，“你说，为啥每天吃这么点，毓秀还那么精神呢她咋就不像咱们那样，一看到稀粥就扑上去，再烫嘴也要喝呢她都还有闲工夫吹凉了再喝，为啥啊”

这话一出，盼娣心里立马打了个突突，心说你还真以为奶舍得让毓秀顿顿稀粥啊又怕她想通了再闹腾，赶忙打断她“我看你才精神得很，抢着喝粥居然还有心思看她咋样睡觉”

甄美到底没继续逼逼，哪怕肚子再饿也还是乖乖睡觉了，只是睡得不是那么安稳。

与此同时，心里的那丝疑惑也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为啥呢

要不咋说甄美是个一根筋的固执娃儿，她能接连被甄珠揍十多年都不消停，从某种程度上也表明了她的固执程度。在疑惑落地生根后，第二天一早，她假装跟往日一样，吃完早饭就溜出了家门，好以此躲避干活，可事实上她出去后不久就回来了，贴着墙根猫着腰悄悄的摸进了家门，躲到了东屋的窗台底下。

东屋就是李桂芳那屋，出事后毓秀跟她睡一屋。

几乎才找好位置蹲下来，甄美就听到屋里传来李桂芳那熟悉的声音，小声说给她煮了两个蛋让吃了，还让冲一碗啥啥水的，让别噎着了。

那声音尽管格外熟悉，可语气却是跟骂人的时候截然不同，光听着就有一股子慈爱。

甄美才感受不了啥慈爱，她选择当场爆炸。

一个箭步推开虚掩着的门，甄美嗷嗷叫着冲进了屋“你们背着我吃好吃的”

毓秀真没习惯甄美那尖利刺耳到近乎惨叫一般的声音，冷不丁的被这么一下，鸡蛋就噎在了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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