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谢茂三十岁寿辰。
其实, 按照传统风俗, 父母在堂时, 子女很少会大张旗鼓办寿,显得轻狂不尊重。
民间有说法叫男不办三,女不办四, 大略意思是,男人要在四十岁时才开始办寿, 女人则要再推迟十年,到五十岁上才开始办寿。
许多人都知道这个规矩,却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说法,难道是有什么冲撞迷信的讲究吗
不然。这说法和迷信命理无关。若说犯忌讳,它犯的其实是一种父子纲常的潜规则。
在子女被视为父母财产的时代,孩子不作生日,统一在过年添岁。
那么, 什么时候才可以办生日呢大面上的规矩,是父母做主发话, 今年给某孩子做生日, 那么, 从此以后,这孩子就可以庆贺自己的生日了。包括吃点好东西,穿新衣,邀请朋友一起庆祝。
富贵人家的孩子生日做得小, 岁开始做都不稀奇。碰到贫家不讲道理的父母, 孩子四五十岁了, 父母不许做寿,这老孩子就得老老实实地不作寿,跟朋友出门喝一盅都不许。
做生日可大可小,做寿又不同。
寿者,长久也。生日人人皆有,做寿则是一种使人恭贺的仪式,乡下人甚至称之为“朝贺”。
这就跟妇人称呼自己的丈夫,从官人到相公是一样的,越叫官越大。做寿这回事也是越做寿越小。初时六十才做寿,有身份地位就五十也做寿,若是某官某长,四十岁也要做寿
那么,为何要说,男不办三,女不办四呢
盖因男人三十岁时,恰逢而立之年,彼时高堂仍在,子女尚幼。这寿怎么个办法呢总不能让父母、父母的朋友长辈来朝贺自己吧子女不成人,办寿时连个撑场面的都没有。
熬过十年到四十岁时,这个男人通常就拥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乡里乡亲,晚辈子侄,甚至是同僚下属恭恭敬敬地提着礼物来拜访,显得家门荣耀。
至于女人为什么还要再晚十年呢也是因为从前的女人不出门交际,依附于丈夫社会地位。
大凡女人四十岁时,丈夫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但是,同乡同僚们敬奉的是丈夫的亲娘,且轮不到自己这个妻室领受荣光。旧时代的女人只有等到儿女成人,孙辈渐长,熬出了资历,被尊称为某某家老太太了,才有做寿的资格。
这些规矩都是给普通人遵守的,谢茂从不在其中。为何呢他是皇帝。
十八岁登基,年年都是圣寿。臣子高呼万寿无疆。他的生日还有个专门的称呼,叫万寿节。
到了新古时代,依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和影响力,平时不张扬也就罢了,三十岁上做个整寿,谁也不能说他轻狂放肆。这件事徐以方最上心,早一年前就开始筹备,在谢茂的生日家宴上她就跟徒弟亲戚们说,明年茂茂三十整寿,大家都要来吃饭呀
她直接作主把话给放出去了,谢茂总不能说,我妈说了不算,明年我不办寿吧
徐以方放了话,底下的徒弟们、亲戚们谁敢不上心容舜是首徒,提前半年就跟徐以方沟通,您看先生的寿宴准备在哪儿办,大概宴请哪些客人,想庆祝几天一应琐事,全让容舜包圆了,徐以方就只管在家里打电话指挥。
关系近的亲戚,提前一个月就收到了消息,开宴七天之前,容舜、花锦天、刘奕分别出门送请帖。
谢茂的三十岁寿宴办得比当初结婚还隆重。
这五年来,修真大学完全整合了隐盟的力量,华夏隐修有头有脸的修士全都在修真大学里谋了个教职、学位,校长办寿,你总得去朝贺吧
那边药科大学和谢茂的关系也非常亲密,从研究中心拉出来一张关系网,密密麻麻地编织着如今所有倚靠新科技支持的新型产业,辐射的网络大得惊人。哪怕再三挑拣了,想拿到修真大学谢校长寿宴请帖的总裁董事经理人也是不计其数。
最明显的例子,谢茂与衣飞石结婚时,婚礼当日只有太子妃和徐宝妍出现。
此次寿宴举办的前三天,太子秘书室来通知,表示太子当日也会出席,请提前进行安防协助。
到了这个时候,寿宴真不是单纯地庆祝行为,它是一种宣示地位的社交。华夏人在社交里最喜欢计较面子,你给不给我面子,我给不给你面子,归根结底,所谓面子,就是一种权力。
太子亲自出席谢茂的寿宴,不能代表他服从谢茂的权力,至少代表他尊重谢茂的权力。
寿宴当日。
谢茂赖在衣飞石怀里不肯起床,叹气说“简直是噩梦重现。”
衣飞石哭笑不得,也只能轻轻抚摩他裸露的脊背,默默安抚。
谢茂最大的噩梦就是回谢朝当皇帝,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偶尔想赖个床,马上就有大臣来问候陛下是不是圣体欠安247全年无休随时应付各类天灾奇葩货色。别人过节能放假,皇帝过节比上班还累祭这个祀那个,完了还要请臣工百姓吃饭喝酒,顺带当吉祥物
徐以方给他办寿本是个好意,可是这事儿是雪球越滚越大,各方面都在求请帖,托人托关系,导致原本计算的三十桌小宴,变成了暂定一百八十桌的大宴,具体名单还在紧急核对。
毕竟太子要来,许多身份不合适的宾客就得被分流安置。
事到临头,谢茂已经完全失去了高高兴兴接受徒弟、亲朋朝拜,大家吃饭同乐的初衷。
他必须得去当吉祥物。
“弟子们等着给您拜寿呢。”衣飞石看了看时间,谢茂已经赖床几个小时,现在都十点了,“我服侍您起床。我也要给您拜寿。”
谢茂死死霸着他,一条腿把他叉在床上,坚决不许动“我不你给我拜什么寿,我才三十岁,我年轻着呢”
衣飞石禁不住笑。才三十岁不说在谢朝经历过的心理年龄,就从谢茂穿越来新古时代之后,这穿越几年,那穿越一段时间,早就不止三十岁了。
“你笑什么”谢茂恼羞成怒,“我现在走出去,说我十八岁也有人相信”
衣飞石抿嘴不笑,听他说十八岁,又忍不住嘴角上扬。
谢茂是最在乎年纪的。
大约是在谢朝经历过一次最完整的生老病死,尤其是那一次死别,让谢茂特别敏感。
他经历过自己肌体衰老、死亡,也曾陪伴衣飞石一步步从少年、青年走向中年,哪怕衣飞石自幼习武、体质管理非常好,一个人年轻时的精神气质与成年、中年时的感觉毕竟不一样。
相扶到老不厌倦,已经是人间情爱的极致。面对着伴侣日益衰老的身躯,终究是不如年轻时那么热衷,渴求的频次也会渐渐地减少他仍旧爱慕衣飞石,只是比不得年轻时的。
到了新古时代之后,谢茂重新见到了年轻的衣飞石,他嘴里说着喜欢胖乎乎的衣飞石,等到衣飞石重新恢复了年轻健康的模样,他那恨不得将衣飞石吞吃入腹的热情,与从前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如今二人都有修为在身,时光很难在皮囊上留下痕迹,饶是如此,谢茂不仅死死盯着衣飞石的身体管理,对自己的皮囊也相当看重,保养调理得那叫一个悉心周到。
他经历过衰老,知道人千万不要和人性对抗。以他对衣飞石的爱重都敌不过岁月与肥胖的摧残,何必非要去挑战不可能所以,他也不会去挑战衣飞石的人性。
他要年轻,健康,充满活力。他不能在衣飞石的眼中渐渐老去。他要衣飞石永远爱慕他。
“是呀,先生掌握时间轴,先生是不会老的。”衣飞石温顺地说。
谢茂想起前世谢朝弥留之时,衣飞石衣不解带服侍在自己身边,半点不嫌弃自己腌臜虚弱,心尖就有股热流通过,声息也温软下来“你不一样。就算我老了,你也爱慕我,喜欢我。”
“嗯。”衣飞石肯定。
“我的墙还剩下最后一块砖。”谢茂突然说。
衣飞石很想劝他放弃砌墙,说了太多遍,已经不敢再说了。谢茂总是固执的,他想要做的事,若是肯妥协,衣飞石说第一次时就妥协了,事到如今,再劝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谢茂枕在衣飞石怀里,衣飞石顺势低头亲了他一下。
“太子今天会和我谈建立第二研究中心的提议。这件事谈妥当了,砖就扎实了。”谢茂说。
药科大学的新技术与能源实际应用研究中心成立之后,短短数年间,就有修真产业遍地开花,从衣食住行改善着华夏人的生活方式。针对突然兴起的新技术,中南府一直都在跟踪监控,内部也有两种不同的声音,最初是是否应该放行,又变成是否应该收归国有
太子一系始终牢牢地掌握着话语权,将谢茂护在羽翼之下。
数年后,新技术全面开花,修真文明的全面崛起势不可挡,谢茂的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
当初得到了太子的庇护,赢得了发展的机会,现在太子来找谢茂谈建立第二、第三更多的研究中心时,谢茂也不会不给面子。
谢茂的理念一直是知识共享。
我懂的知识,我会的技术,你想学,全部教给你,愿你青出于蓝
当我们的祖先用文字记录下药、毒、食,告知后人潮、汐、冰、火将他们的经验和知识传之后人时,文明与智慧由此而生。知识的传承不应该奢贵,不应该分级,它属于全人类。
太子总以为他会死扣着研究中心不放,把新技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太错看他了。
不就是上交给国家吗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可以学习,抄送国家一份有什么问题
“真的不起床呐”衣飞石问。
谢茂没好气地坐起来“我和你歪一会儿怎么了催催催。”
“那我再陪先生歪一会儿。”衣飞石好脾气地说,跟着坐了起来。
两人都坐起来了,这还歪什么谢茂不怎么愉悦地赤足下地,进了浴室大门,打算用水流冲刷自己暴躁的情绪。他觉得自己皮肤有些怪异的火热,拧开花洒的同时,水流轰然从头顶浇落
刹那间,谢茂的意识离开了原来的位置,来到了一个极其玄奇的空间里。
他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里。
身边是无边无尽的黑暗,到处都是无光的虚无,没有天,没有地,没有秩序。
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浑身神光璀璨、衣衫流淌着白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