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太过速,那一瞬间连钟司商的呼吸都凝滞了, 没有人想过万域归会突然出手。
“住手你杀了他可想过你儿子知道以后的心情”钟司商肃着脸道。
“他他难道还敢犯上弑父不成至于今日知道的人, 你觉得谁敢说出去”万域归已然被揭破了与魔修合作, 此时又了悟被戚裕算计在了里面, 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你真当正道修士皆是死人么”钟司韶沉着脸色看着他道。
万域归却只是冷哼一声“那你就来试试是我杀的快还是你救的快。”
孔儒的身躯悬浮在半空之中,嘴唇无力的张着,显然快要没了气息,万域归蔑视的眯了一下那双与万铭城极像的眼睛,手指微微使力时却听到了一道仿佛从天外传来的声音“父亲”
那声音之中透着十足的震惊, 显然对于面前的状况惊讶道难以言语。
孔儒本来昏昏沉沉的神识动了一下, 他好像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幻觉么还是生命到尽头时上天给予的恩赐。
“父亲, 你在做什么”这是万聆雪的声音, 他们匆匆赶回万剑城,又得知消息后赶到此地,若非那道身影他们太过于熟悉,万聆雪几乎怀疑那个人是冒充的。
万域归手中一顿, 侧目看着自己的子女, 眸中也有冰冷的意味“你们怎么过来了”
“父亲, 你放开他, ”万铭城向来语调与他类似,现在却难掩其中的颤抖之意, 携着满身的期望,拼尽千辛万苦带回来了佛火珠,回来的路途上还在想着多年未见, 理应赔礼道歉,可是孔儒性子极好,或许不会太过于见怪,可是当怀揣着满腔期望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却是让浑身仿佛泼了冷水一样的场景,他的父亲差点儿要了他最爱人的命。
“既然你看到了,那为父为不隐瞒了,”万域归凝视着万铭城道,“你是我的儿子,是万家最让人期待的子嗣,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你的身边拖你的后腿,你可明白”
“我不明白”万铭城捏紧了剑柄,一步一步的朝着那处走了过去,“父亲,你放过他,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
万聆雪的心同样悬的很高,那个站立在那里的人是她最熟悉的父亲,可是此时在她看来却陌生的可怕。
她不明白此时的局面是怎么样,但是正道修士怎么会为了自己儿子的未来而去轻易地抹杀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如果我让你离开他呢”万域归看着他道,“永远都不能再见他。”
万铭城的指骨捏的发白,本就淡的唇此时更是惨白的厉害“好,我不见他。”
那一瞬间,好像亲自将自己的心挖出来了一样难受,眼前有些发晕,旋照修士绝不会有的呼吸不畅此时出现在了他的身上,万铭城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看不到一丁点儿的生机。
可是只要他活着就好了,至少他要好好活着,活的开心,会笑,会脸红,而不是如同现在这般苍白的快要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万域归松手,孔儒的身体直接软倒在了地面之上,万铭城想要伸手去接,却听那道冰冷至极的声音响起“记得你说过的话。”
伸出的手停住,颤抖着重新收了回去,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他想要呵护备至的人软软的躺在了地上,眼睛之上布满了他无法看到的血丝。
“万域归,你的儿子不是你的傀儡,”钟司韶虽不常露面,却也是极为关注这些天之骄子们的,万聆雪与万铭城,资质出众,心思也同样的纯正,只观今日状况,他们对于万域归的作为显然是不知情的。
而如此作为,实在是不堪为父。
“他们的命是我给的,自然要听我的,”万域归冷哼了一声道,“你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你们自己。”
“父亲,”万聆雪难以想象这样的话是从她的父亲口中说出的,“你到底怎么了”
“如你所见,”万域归扫向了她道,“为父与魔修合作了,雪儿,你帮哪一边”
“什么意思”万聆雪一字一顿的问道。
“看来我把你们给惯坏了,”万域归冷声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曾经你不知,说出了与魔修同流合污者人人得而诛之这样的话,如今你怎么选”
万聆雪只看着他的双唇开合,身体凝滞的时候只恨不得自己听不到那些话,即使她向来遇事不喜欢逃避,此时也有几分想要面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灵魂仿佛与身体割接一般的痛苦,魔修该除,他们肆虐成性,杀戮无尽,与之同流合污者同样不可饶恕,人人得而诛之,才能够保正道的平安,这是她从小受到教育,并以此作为终身需要铭记的事情,可是当这个同流合污的人变成了她的父亲时,才知道她的心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坚定。
“为什么”万聆雪含泪出声,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哭,她向来认为哭泣是懦夫的表现,只有无力解决的人才会用哭泣来掩饰自己的无能,却是轮到自己身上时,才知道眼泪掉出来的那一瞬有多么的痛苦绝望。
“我猜是他的修为出了问题,”朝砚的话语远远传来,很是平淡,却是让万域归的神色直接厉了起来。
万聆雪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看向朝砚时道“父亲的修为出了问题”
万铭城的神色扫过了躺在地上的孔儒,永生不见和父亲是魔修这样的双重压力之下,他只是沉默无言,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朝砚看向了万铭城道,“你不是在找什么气运者,而是在找秘境传承得主对不对”
“你知道”万域归看着朝砚道,“你怎么知道的”
“游龙秘境出时我并不知道,但是从秘境出来以后我翻看了藏书阁的典籍孤本,从里面找到了些许这座秘境的秘密,”朝砚淡淡的看着他的道,他的身后是两人争斗,可那力量移山填海,却只微微扬起他的发丝,“剑心学院有记录,我猜万家也有,正是因为急于突破根基受损,才会多年不出,才会派快要突破到旋照期的万聆雪入秘境,才会不遗余力的寻找秘境传承得主,为的就是能够重新夯实根基,而这一切的目的,不过是不满剑心学院压在万剑城的顶上,我说的对么”
“对,很对,”万域归眯眼看着朝砚道,“你真是个聪明的人,本座本来想要采取很友好的方式取得,只要你与万家联姻,一切都可迎刃而解,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有点儿聪明的碍眼了。”
“我说过我不会与他联姻,”万聆雪在听到朝砚的分析之时,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反应,固然父亲修为受损需要恢复根基,可是这一切并不是与魔修勾结,伤害他人的理由。
“所以我说之前对你们太过于纵容了,”万域归道。
朝砚并未接他的话,而是懒洋洋的开口道“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你会后悔的。”
“轻举妄动”万域归冷哼一声,蓦然回身一道凝聚在手中的光团迸发了出去,“本座做出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后悔。”
那光团的路线直接朝着躺在地上的孔儒而去,在他的灵气范围之内,一副少年姿态的孔儒微微睁开了眼睛,视线所及那光团,却是下一秒看到了好似挡在身前的万铭城。
“不,不要”孔儒的嘴唇颤抖,猛地睁大眼睛的时候,却只能感觉到一具轻飘飘的身体趴在了他的身上。
万聆雪的眼睛蓦然睁大,握在手上的冰舞纱直接落在了地面之上,即便沾染了她最厌恶的血迹,也没有让她去留意一分一毫“铭城,弟弟万铭城父亲你在做什么”
万域归的眼睛也在一瞬间放大了,他看着那毫不犹豫扑过去挡住的身躯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即便口上说着他给予了他们生命,所以可以随意的划定他们的人生,可是在一切发生之前派他们去取一个看似珍贵但于他没有什么用的佛火珠,却也是他作为父亲的一片拳拳爱护之意,只可惜事情并不在他的料定之中,他们在他最不想让回来的时候回来了。
看到了为人父者最丑恶的一面,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蓄力一击的攻势。
那一击是用来彻底摧毁孔儒的,开光修士触碰,神魂具散,留给这个世界的只有一抹粉尘,为高位者不能要太多的挂碍在身上,因为那会成为他们的软肋,万铭城对于孔儒的牵挂太甚,他毫不怀疑有一日当他超过他时会试图逃脱他的掌控,重新回到那个人的身边,所以只有摧毁是最保险的,即使他的儿子对他恨之入骨。
一招出手的时候从未后悔,可是他却从未想到他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与他诀别。
后悔么
“城儿,城儿,”万域归努力的想要收回那道力量,却是被其反噬冲击丹田,一声闷哼后唇色泛白,那代表懦弱的血液奔涌到了口中,却被他直接咽下。
“城儿,”力量散去,万域归看着那趴在地上人事不知的万铭城,看向孔儒的神色带着彻骨的狠戾,“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不要再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了,你还想杀掉你儿子用命换来的人么”
朝砚从那片力量交接之处走出,却未落在万域归那里,而是看向了抱着衡娘目光痴痴的杨志,他的手探向了衡娘的手腕,那处丹田尽毁,连手腕都变得冰冷起来了。
杨志没再哭了,可是这样痴痴的模样却比哭更令人担心,他好像连心都被衡娘带走了一样,再也感受不到这个世间的悲欢离合。
朝砚与朝家的人相处的其实不算多,但是衡娘因为与杨志极为稳固的关系却是让朝砚接触他们比接触其他人多些,他们像是正常的夫妻,却又比正常的夫妻多了几分坚韧不可摧,朝砚很喜欢他们,所以对于这样离别也有几分的感同身受。
万域归,这个人比他还要自私,打着为人好的旗号,却毫不犹豫的摧毁别人最在意的东西,即使这样的父亲跟现代的有些父母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这种要命的事情绝对不可原谅。
“我会救她的,”朝砚说道。
杨志对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反应,只听到朝砚这句话时抬起了头来“少主,没用的”
身体都已经冰凉了,怎么可能还救的回来。
“有办法的,”朝砚取出了一枚血红色的丹药放进了衡娘的唇里,丹药入口即化,杨志本是紧紧盯着,在看到毫无变化时苦笑了一声,“不用了,多谢少主,我自请离开朝家,杨志并非背叛,只是想带她回故乡去看看。”
回到那个美好的孕育了他们的故乡,即使他们一个是乞丐,一个诞生于青楼之中,可那里是最初遇见的地方。
生为乞丐,似乎天生没有选择的权利,打砸抢乃是骨子里面的天性,只是他天生愚钝了些,一次两次的出卖,最后只能捂着伤口倒在雨水之中无人问津。
那场雨淅淅沥沥,打的花红柳绿,在富贵人家的眼中或许是一场可以坐在窗边小酌吟诗的景象,于他却是致命,然后他遇到了一块飘渺如云霞一样的衣摆,上面不小心沾了几点泥水,却漂亮的胜过这满城的雨景。
一个娇小的十分漂亮的姑娘,似乎并不畏惧于他给他塞了一枚药丸,再然后他的浑身燃起了热意,生机毕露,最后却只听那小姑娘说“我救了你,你以后得报恩的。”
理所当然,她的确理所当然,他也应该报恩。
醒来时头顶只有一把静放的油纸伞,他收起了那伞离开了乞丐的群体,仗着一把子力气什么活都干,最后被铁匠铺的老板招去当了徒弟,师父问他为什么要打铁,他那时回答的理由是为了学一门手艺,好好的活着,但其实理由不过是想要找到那个救了他送他油纸伞的姑娘。
她生的那样好看,笑的那样好看,大约是哪个富家出来的女儿,他不求什么,只求能给她当牛做马,真的偿还了她的恩情也好。
可是再遇之时,他是铁匠铺的老板,她却是春晖楼中最红的一枝花,春晖楼是青楼,而海棠是最受欢迎的花。
那时她还叫海棠不叫衡娘,来往送客,只能从她的眼角眉梢看到风流无双,含笑的时候真如海棠花盛开一般。
他花了所有的积蓄叫了她一次,她毫不犹豫的热情让他招架不住,可是当他说到报恩的时候,她却笑了“你来这么一趟,就是为了报恩报什么恩怎么报,陪我上床么”
他那时脸颊都红透了,才好不容易将她从身上扒了下来“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不必了,多么久远的事情了,我都不记得了,”海棠说着脱去外衣躺在了床上,她一举一动都宛如一幅海棠春睡图,“你今日要睡么你不睡我就睡了。”
“你为何不爱惜自己”杨志记得傻乎乎的自己那时是那样问的。
而海棠她却没有生气,只是半撑着手凶巴巴道“要你管。”
她连训人的时候也是极好看的。
“我为你赎身,”杨志不想看到她为每个人都奉上那样的笑意,那样轻松的展露自己。
“就凭你”她轻笑了一声,杨志却没有听出什么鄙夷的意思,“你可知道为我赎身要用多少灵石回去吧,没事别打扰我做生意,连个觉的人都没有。”
那时她大约是不信的,杨志却想让她相信。
打铁不是什么赚钱的买卖,可杨志也不是只有一把子的力气,师父教的也不只有打铁,还有一本用来修炼的册子,约莫是看着他有几分的资质,杨志从打铁开始时修炼,大约是因为专注,根基还算不错。
城很大,他深入后山,搏命似的猎杀凶兽,几次九死一生险些回不去,可是不知为何每每想到她笑的宛如醉了一般的神态,便是爬都爬回去了,那段时间很艰难,艰难到他后来的时光都不敢去回想,即使旁人劝他不必那么拼命,又不是娶媳妇儿,可是只有他知道,是的,如果把她赎回来,他想让她做他的娘子,一生一世都对她好。
灵石总算攒够了,海棠花却被人摧残的不成样子,因为一个男人,一个风流倜傥许下一生一世的男人,她以为的一生一世却不过是那个男人口中可以随意说出的玩笑。
青楼之地最忌讳当真,可她当真了,与姐妹争风吃醋,被划伤了脸就没有那么值钱了,或许修真界的确有可以消除疤痕的东西,但是却不是她们用的起的。
因为被划伤了脸,所以她也变得价格低廉了起来,杨志将她带回去的时候只遭到了无情的踢打。
“你赎我做什么想睡么来啊”她就那样随意的扯开的衣服,毫不留情的说,“这样了你还睡得下去,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即使她脸上带着狰狞的伤疤,杨志也觉得她是极漂亮的,只是与从前不同,她从前只伤自己,却不伤人,如今却是伤人伤己。
杨志点了头。
她却嘲讽道“瞧你五大三粗的样子也学别人喝花酒,你这样的人,即使以前跪在我面前我也是看不上的,没得让人恶心。”
瞧,多伤人。
城中的风言风语太多,杨志就带她离开了那里,任打任骂,一路游荡到了这万剑城,碰上剑心学院招录,卡着线进去了,到了这里如鱼得水,之前不会的在这里可以学到,而这里还有一种药叫做凝脂膏。
拼尽全身力气为她换来的时候,她欣喜若狂,一身雪肤得回,她说他的恩报完了,她要走了。
杨志放她走了,她却骂他是个傻子。
可她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她会绣花,也会补衣,还会做饭,样样都做的极好,还说他做的饭太难吃,她之前都吃不下去。
“对不起,”杨志挠头,“我不知道你不爱吃,那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买来。”
“以后我来做吧,”衡娘说。
衡娘说她不叫海棠,她的娘给她起了一个很美的名字,叫衡儿,无姓,因为不知道爹是谁,而娘是没有名字的。
后来他们就在一处了,没有什么扭捏,她说喜欢他了就好好在一处,免得以后被谁发现抢了去,那她可要后悔终身了。
杨志说“我只看你,不看别人。”
他对待其他女子跟普通人并无任何区别,有人说他大老粗不解风情,有人说他不懂得怜香惜玉,可是他懂的,只是解的风情,怜的香玉只有一个人罢了。
再到后来他知道了一件事,抱着她道“哪有用春药救人的”
“我又没有别的药,虽然有点儿副作用。不过能救活的就是好药,”她那样跟他说。
他说“你说得对。”
然后她笑了,想极了那个雨打花落的时候,也像极了那副海棠春睡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