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芳把自己的烦恼写在信里, 寄给了殷秀成。也许这个当爸爸的能够明白他的两个女儿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殷秀成这些天的信比平时慢了不少，赵丽芳猜测那边估计是已经有了什么动静，心中也不免担忧。

接下来每次回家，赵丽芳都仔细观察, 发现肖巍巍现在简直已经成了冬雪的小尾巴，对她言听计从。而且听殷青山老两口说, 她家这三个已经和肖巍巍组成了固定队伍, 四个人几乎每天都在一起。

肖巍巍每天放学都跟着到她家来做作业，然后跟他们三个一起玩一起看书。有时间的时候, 肖巍巍也邀请他们去家里玩, 但是冬雪说肖巍巍的继母总是欺负他，她不喜欢黄曼秋，肖巍巍很高兴, 觉得自己的朋友真的很有义气，就带着他们去爷爷的家里玩。

殷青山老两口说, 肖上将似乎很喜欢他们家这三个, 表扬了肖巍巍近期的进步, 让他们经常去肖上将的1号小楼去玩。昨天还让身边警卫队长教肖巍巍和小虎练功, 说人家那个警卫队长当初可是个高手，一般人求都求不到他指点一二的。

赵丽芳总算是明白了，这大概就是冬雪和小凤的目的吧通过肖巍巍得到肖上将的喜爱和庇护，免得以后再发生赵丽芳被人欺负却又不接受利益交易的事情。两个小丫头，才多大点，就操这么多心。从另一个方面来说, 也显示出她这个当妈妈的无能，居然让小孩子想办法保护家庭和亲人。

赵丽芳心情真的很复杂，既有点暖心，也有点自责，还有点骄傲，但是终究却还是觉得应该跟她们两姐妹好好谈谈至于小虎，他就是跟肖巍巍一样，被两个女孩子指使命令的料。

赵丽芳刚把冬雪和小凤叫到书桌边，这两个人就好像已经做好了准备。妈妈谈话，已经是他们家的一个常见环节。

“首先，妈妈要谢谢你们两个，这些天为了这个保护这个家保护妈妈所付出的努力。”赵丽芳把两个女孩一边一个搂在怀里，“其次，妈妈感到非常抱歉，没有能够给你们足够的安全感，你们本来不应该太早去面对这个世界的某些方面的。”

“妈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小凤挺直了肩膀，“妈妈想要保护我们，我们也想要保护妈妈，我们的心意都是一样的。”

“而且，妈妈的重点还是在于，我们不应该因为肖巍巍的背景改变对他的态度，对吧”

冬雪贴在赵丽芳怀里，伸手抱住了她的腰接口“妈妈，可是我们并没有伤害他啊，我们是在帮他。他本来就一直想和我做朋友，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助。我帮他改变现在的处境，他帮我改变我们家的不利因素，不是一样的吗”

赵丽芳安抚地拍了拍两个女孩儿的背“别紧张，妈妈并不是要指责你们。从你们的角度来说，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在她那个时代，很多这个年龄的孩子，就算是父母满脸愁色，也不一定能明白父母在为什么问题担忧，更不会把这些大人才会考虑的难题放在心上，更别说用自己的方式去寻求解决办法了。

但是这两个周岁还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就是这么快找到了一条确实具有可行性的解决途径，而且还真的只用了几个星期的时间，就成功进入了肖上将的视野中。如果按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肖巍巍越变越好，肖上将对他们也会越来越喜爱，真的有可能出现殷秀成和她沾了孩子们的光，得到肖上将一系援手的情况呢。

所以说，她的这两个女儿，真是了不起。赵丽芳有一种自己的智商可能都比不上她们两个的感觉或者说，这两个女儿的智商和心机才是真的继承了那头黑狐狸的吧

赵丽芳看了看刚才扭头看了看她们母女三个，然后又把头埋进小人书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的小虎，所以儿子像妈，就是这个意思了小虎和自己一样简单直接，不喜欢那种弯弯绕

“妈妈只是想跟你们说，聪明权术固然有效，但是不能沉迷其中，尤其是在和人相处的时候，还是要正心诚意。心不正，以权术为高，就会走上歪路。玩弄人心，自以为聪明，不会有好下场。妈妈担心你们因为这次的顺利成功，而将这种办法当成通行捷径，最后失去太多更重要的东西。”

“只有真心才能换真心。”

赵丽芳想了想，决定给这两个早熟的女儿讲一下具体事例“当初，你们爸爸刚回来的时候，我其实一直想要跟他离婚。”

这下，就连小虎都差点把书掉在桌上“为什么”

“是啊，大家都以为他牺牲的时候，我没有离开这个家庭的想法。但是爸爸活着回来以后，我反而想要离开。”

“为什么因为那个时候的爸爸给我的感觉很不好。他大概是在前线和敌人作战时间太久，无法从那种战时状态解脱出来，还把我当成他的敌人，对我采用的都是玩弄人心的手段。我和他在一起，感受不到他的真心，无法确定他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不能给他信任，根本找不到家人的感觉。”

“当时的我很难过，我舍不得你们三个，但是又看不到和爸爸在一起生活的幸福可能。我甚至想过去爸爸单位撒泼闹事，让爸爸丢脸厌烦之后，主动提出和我离婚。”

小虎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大概是从来没想过还有这样的事情“后来呢”

“后来，是爸爸发现情况不对，改变了自己的态度，调整了和妈妈相处的方式，让妈妈看到了他的真心，妈妈才肯留下来的。”小凤陈述。

赵丽芳拍了拍她“没错。有些人可能没有你们聪明，但是只要不是傻子，都会慢慢感觉到，你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一旦他觉醒过来，你们就会遭到反噬。妈妈希望你们有真心的朋友，真心的爱人，幸福的家庭，而不是伤害别人也被别人伤害。”

“就像我，也许没有爸爸聪明狡猾，但是如果他一直把我当成敌人欺负摆布，我也是要拼尽全力反抗逃离的，那时候咱们这个家庭就会破裂，我们都很难幸福了。”

冬雪笑着摇着赵丽芳的胳膊“妈妈，我们都看得到，爸爸对你真心真意你放心，我们不会欺负肖巍巍的，从他那里得到了帮助，当然也要真心地回报他”

赵丽芳看她们两个听进去了，也就点到即止，说多了怕适得其反。教育孩子真是件难事，轻不得重不得。

至于到现在都没抓住重点的小虎，赵丽芳觉得，她应该想办法帮他补补脑。

于是，回到学校后，赵丽芳又在空余时间写稿子了。不过这次写的是专门给小学生看的历史故事，补充文史知识的同时，也让小虎同学看看历史人物的事迹。不是说“读史使人明智”吗至于小凤她们姐妹，赵丽芳觉得应该直接去读二十四史原著。

赵丽芳自己把中国古代史书一本本读过去，把小故事一个个摘抄翻译成小学生能够理解的水平写下来，一周下来积攒了三十多个故事，就拿回去给小虎看。

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安老师让赵丽芳到他办公室拿刚刚出炉的六月。赵丽芳拿了五本回来，立刻被教室里的同学们抢走传阅起来。这个年头杂志期刊很少，谁见了都稀罕得很。

“啊，赵丽芳，你还会写还发表了”范青玉一眼就看见了赵丽芳的名字，“看不出来，咱们班还有一个大作家啊”

被范青玉这一声提醒，所有人都把头凑在一起，从目录上去找赵丽芳的名字。

“真的啊太了不起了老二，你还有什么不会的考试成绩这么好，还有空写”何玲玲大叫起来，“这老天也太不公平了，长得漂亮还要聪明灵巧，还给不给别人活路”

有几个同学却已经开始五星公社的社员们前三章，贾建洲一边看还一边评价“这写得简直就像是我们老家孙丰收跟我们老队长太像了”

大家两个人挤在一起看，速度差不多的话还好，就一起翻页一起看下去；要是两个人速度差别有点大，就有一个掂着自己看过的那页掀起来，自己侧着头从另一边看后面这一页，也不耽误另一个人看前面的。

刚开始还挺热闹的，慢慢的教室里安静了下来。

率先看完的易楠把手中的书往旁边范青玉身边推了推“太沉重了。”他长长吐了口气，目光幽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但是很真实。”范青玉接口，“我在东北插队那几年，这些事情见得太多了。”

没过多久，全班同学都看完了。

曹晓燕叹了口气，眼中竟有泪光闪烁。她的父亲是一名中学教师，原本是受到大家尊敬的职业，但是在大运动开始之后就被批为臭老九，被学生们从讲台上揪下来脖子上挂着牌子跪在地上批斗。那时候，他们家的遭遇，和桑家有什么区别或者说，在整个中国，又曾经有多少个桑伯远，多少个桑青青

宣传委员黄修业出身京城书香世家，平时十分矜持，今天看了赵丽芳的后，也忍不住开口表示“赵丽芳同学，你这部写得太好了，把过去这些年留给祖国的伤痛真实地展露在了大家面前。”

何玲玲问出了一个大家都比较关心的问题“后面还有多少最后桑家怎么样了”

“还有六七章，桑家自然是和我们国家一样，迎来了春天。”赵丽芳留了两本给他们，又在宿舍留了两本，拿了一本回家。

老两口很高兴，觉得自家儿媳妇果然是个知识分子了，写的都登在杂志上了他们小心翼翼地把这本杂志放在柜子里，决定好好保存。

六月的影响比赵丽芳预料的更大，而五星公社的社员们这部的反响也比赵丽芳预料中来得更快更猛烈。还在连载，就已经有人开始在报纸上撰写评论文章，分析这部代表的时代意义了。

等到十月初，第三期六月终于将这部最后部分刊登完毕之后，赵丽芳就收到了京城作协的邀请，得到了加入作协的资格，成为了一名年轻的作协成员。

而报纸上对于这部的评论越来越多，开始有人把这部同类作品列在一起，用各种不同的名词来指代这次文学思潮，而赵丽芳这个名字也越来越多地见诸报端。

十月底，赵丽芳中国史是一部改革史的小论文被发表在光明日报第八版。

宿舍舍友和同班同学都已经用一种敬仰的眼神看她了“赵丽芳同学，你真是什么都能写啊”

赵丽芳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告诉他们现在她正在写的是儿童历史故事丛书

落叶在秋风中翻飞，打着旋儿落到地上，铺满了京大的大道。

赵丽芳背着书包，和两个同样美丽的女生一起走在京大校园里，引起了无数关注的目光。

“哇，京大三朵金花走在一起，这是要去做什么”

“历史系赵丽芳、文学系方黛华、外语系简珍，要是再加上医学系的童檬，四大美女就齐了”

听见身边走过的男生口中“童檬”的名字，简珍微微蹙起了眉毛，圆润的小嘴嘟了起来，就算是生气的样子也是一脸娇憨明艳，让迎面走来的一个男生差点一脚踏空。

方黛华约了赵丽芳要采访她。方黛华是京大校报的副主编，对于声名鹊起的女作家赵丽芳很有兴趣，亲自上门采访，赵丽芳当然也不会拒绝。不过简珍就是纯粹对赵丽芳这个人感兴趣，她和方黛华是好姐妹，听说有这次采访非要跟过来，方黛华也没办法。

“就在湖边聊一聊”赵丽芳提议。

简珍抢在方黛华前说“去闲庭我请客”赵丽芳不知道什么是闲庭，只是用疑问的目光看着方黛华。

方黛华和这个好朋友的风格截然不同，如果说简珍是萝莉风的话，方黛华就是御姐范。她身高将近一米七，谈吐干练，容貌精致。

她先是瞪了简珍一眼，明明简珍来之前跟她约定好了，只看不说话的，现在却公然违反约定。简珍伸了伸舌头，缩了缩脖子，像是被家长发现了调皮的小孩。

“闲庭是一个私家休息娱乐场所，条件不错，一般不对外开放。简珍挺喜欢的，不如我们一起去那边，一边喝咖啡一边采访”

赵丽芳一惊，这个时侯就有私家会所，能喝咖啡聊天了

“如果去的话，我们叫车来接，也不是太远。”方黛华笑着说，“说起来，如今京城能喝咖啡的地方，可能就只有闲庭一家了。很多外国人也会在那里出没，还可以开开眼界。”

赵丽芳却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还是不去了。”对她来说，京大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方黛华和简珍她都不熟悉，她不可能跟着她们离开京大。

简珍不悦地盯着赵丽芳看，赵丽芳完全无视她，而是微笑着看方黛华“如果采访只能在那里进行的话，恐怕我只能说抱歉了。”

“不，在湖边也可以。”方黛华瞪了一眼简珍，“你要是再闹就自己回去吧。”

简珍低下头跟在他们两个身边，三个人在湖边阳光下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方黛华拿出自己的采访本，开始问问题。

方黛华喜爱写作，家庭条件也很不错，从小接受的教育条件比大部分同龄人都好，平时也发表过一些作品，高考的时候也选择了文学系，但是没想到在自己同级的同学中出了一个名扬全国的作家，却不是她自己。

刚开始听说这个消息时，方黛华还有点不服气。赵丽芳的名字她当然听说过，也知道赵丽芳高考成绩和期中考试成绩都很优秀，但是这并不等于就一定能写好。但是在她读完五星公社的社员们这部后，方黛华是真的被折服了。

“现在才知道人外有人吧”方黛华的父亲笑着问她，“当初也许真的应该让你也去插队，去广阔天地领略人生的另一番滋味，对你应该有很多助益。”

所以方黛华准备以采访的名义，来了解一下赵丽芳是如何写出这么一部意义深刻、文笔从容的优秀的。

两个人坐在长椅上，就像是老朋友一样随意聊着。赵丽芳告诉方黛华，这一切都是她在农村生活的体验，发自内心，这些人物和行动，就像是自己跳到了她的笔下，自发地排成了整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