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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星原当先乘上庄园主用以接待客人的观光车, 坐下时很自然地松开了一颗西装纽扣,拨了拨腕表。

林深青忽然顿在了原地。

其实他的长相身材和从前相比并没有多少变化,但仔细一看,气质却从里到外淘洗了一层。

就说现在,他穿着精致的手工西装,背脊笔挺地坐在那里, 拨个腕表,松颗纽扣,不用谁开口介绍, 旁人也能轻易辨认出他商界名流的身份。

大家都会想, 出身豪门却少有上流圈年轻公子哥的浮躁气, 这样的人,一定从小就被当作家族继承人用心培养。

没有人会猜到,他曾经在红白相间的塑胶跑道挥汗如雨,在密不透风的飞机驾驶舱推杆蹬舵, 游刃有余。

林深青突然想起今天刘敦在机场说的话――做自己喜欢的事, 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那贺星原现在辛苦吗?

她不想去想。

林深青默了默,坐上观光车, 特意挑了贺星原后面一排的位置,跟他保持了一些距离。

贺星原回头看她一眼。

她解释:“香庭和金越的战争,伽月表面上还是装装中立, 要不人家庄园主看你开外挂, 瞧不起你呢?”

贺星原淡淡一笑,扭过了头。

林深青感觉他好像会错了意。

可她这划清界线的举动, 确实是在为他着想,并没有特殊的意思。

她想再解释点什么,张张嘴又觉得多余。

两人陡然陷入沉默。

观光车缓缓往庄园深处驶去。刚下过雨的天,湿润的夜风里氤氲着淡淡的青草气和葡萄香。远处隐隐可见一栋圆顶尖塔的白金色建筑,造型瑰丽得像泰式古堡。大概是庄园主招待几位客人用餐和居住的地方。

两人的秘书助理都去了别处吃简餐,谁都不说话,车上未免太安静了。

贺星原半回头,主动挑了个话头:“华欣很受泰国皇室青睐,贵族们几乎每年都会到这里小住,这附近还有泰皇的行宫。”

林深青生病前活跃的地区主要是欧洲和北美,对东南亚这一带了解不多,有问没问地接了句:“这么说,泰皇也来过这个庄园?”

“对,庄园主是位七十高龄的泰籍华人,跟皇室贵族关系不错。”

林深青点点头,想难怪他说来这儿谈的不是小生意。她想,这桩生意说十亿可能都是蝇头小利,更要紧的是,它能跟泰国皇室建立纽带,深入东南亚商圈。

到了目的地,两人前后脚下车,被佣人们领进了餐厅。

餐厅顶壁很高,八盏水晶吊灯把四下照得金碧辉煌,正中的长桌摆满了新鲜的食物。林深青扫了一眼,发现一半是泰国料理,一半是中国菜,其中还有特别为贺星原准备的港餐。

两人在同一侧坐下。贺星原低声提醒她:“抓紧时间填肚子,等会儿来了人,就吃不了什么东西了。”

林深青猜到他在说谁,先挑了些主食吃,刚够五分饱,就听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笑声。

是庄园主巴纳和赵曲风来了。

她拿餐巾擦擦嘴,跟贺星原同时起身。

两边惯例来了场寒暄。

寒暄过后,巴纳用流利的中文招呼他们:“别客气,坐下继续吃。”又抬手示意赵曲风,“赵总也是,刚才那顿晚餐光顾着陪我聊天了,再吃些。”

赵曲风点头微笑,躬着腰请巴纳先坐。

巴纳在主位落座,问候贺星原和林深青:“我听说小贺总和林小姐是从曼谷过来的?”

贺星原代答:“是的,巴纳先生。”

“怎么还绕一程?赵总就是坐直升机直接落地华欣的。”

贺星原笑了笑:“我们出于某些私人原因,不太喜欢直升机。”

赵曲风脸色微变。林深青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哟”了一声。

这庄园主是个老江湖,一开场就把贺星原和赵曲风的恩怨亮到了明处,且摆明了提醒他们,没什么好藏的,在座谁跟谁一伙,谁跟谁结了仇,他都清楚。

既然这样,林深青就没必要假装中立了,诚实一点反而更好。

她心里有了计较,开始有意跟贺星原亲近搭话:“这个叉烧做得很地道。”

贺星原点点头:“巴纳先生有心了。”

他摆手示意没什么,接着说:“别光吃菜,小贺总,你来开瓶酒吧。”

贺星原看了看酒架上二十来支葡萄酒:“要是只有一瓶酒,我就不客气了,这么多,还真不知道怎么下手。”

巴纳笑起来:“这哪种美酒配哪种佳肴,确实有一些门道,看来小贺总是这方面的外行。”

贺星原点点头承认。

巴纳转头看赵曲风:“赵总懂得不少,那让赵总挑吧。”

赵曲风起身走到酒架前看酒,掸衣摆的手势难掩得意。

林深青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缠了一圈纱布,不知怎么遭报应伤着了。

赵曲风三两下挑选完,拿起一瓶白葡萄酒,笑着说:“小贺总开这瓶维欧涅吧,泰餐重口辛辣,适合配甜度高,口感清爽的酒。”

林深青低低“啊”了一声。

巴纳和蔼一笑:“这怎么办?林小姐看起来好像不太赞同。”

赵曲风看向林深青:“林小姐抱病多年,可能已经不太记得这些常识了。”

她笑笑:“确实难免生疏,不过赵总说得没错,按传统的搭法,咖喱配维欧涅是绝佳的选择,我只是有点好奇,金越都是以这样的配餐意识服务顾客的吗?”

“当然。”赵曲风笑了笑,“根据顾客选择的餐点,从专业的角度给出餐酒的建议,这是金越一直坚持的服务意识。”

“可是……”林深青看了一眼贺星原的餐盘,疑惑道,“我们小贺总一直在吃港菜,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过一口泰餐啊。金越的服务意识,是不是太浮于表面了?”

赵曲风笑容滞住。

巴纳笑着打圆场:“赵总可能是一时疏忽,再换一瓶就是。”

赵曲风撑着笑意转头换酒,这次拿了一瓶红葡萄酒:“那就开这瓶吧,口感轻盈的黑皮诺搭配叉烧,”他看向林深青,“林小姐这回应该没有异议吧?”

她一脸“说不好”的表情,皱了皱眉问:“我没看错的话,这瓶新西兰的黑皮诺,市面价格大概只需要二十五美金左右?”

巴纳点点头:“是的。”

赵曲风笑了:“林小姐的意思是,这瓶酒太便宜了,配不上小贺总的身份?可我记得林忠廷老先生曾经讲过,葡萄酒世界不分贵贱,人人都有享受美酒的权利。看来林小姐不太赞同你爷爷的教育。”

林深青摇摇头:“葡萄酒世界不分贵贱,酒店业却分。我想走进香庭、金越的顾客,和走进青年旅舍的顾客,应该不是同一拨人吧。赵总拿一瓶二十五美元的酒告诉你的客人,你对待来者一视同仁,不分贵贱,难道这些贵人们会感到舒服吗?按我看,经营者开始经营的第一步,就该找准自身定位,拿葡萄酒世界的准则来打造酒店,那怎么行呀。”

赵曲风的牙关越咬越紧。

巴纳哈哈大笑:“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林小姐有这样的见识,我看小贺总该退位让贤了啊。”

贺星原笑着看了眼林深青。

林深青凑近他,轻轻挽住他胳膊:“巴纳先生说笑了,我这就是跟着小贺总听点皮毛嘛,您可别挑拨我们呀。”

一顿饭吃到后来都是巴纳的笑声。

散场后,佣人领着贺星原和林深青上了四楼的客房,说三楼那几间已经排给了赵总、傅总和褚总,所以满了。

贺星原点头向佣人道谢,等整个四楼只剩了两人,才问林深青:“刚才餐桌上那一套,哪儿学来的?”

林深青奇怪反问:“我一个酿酒师还能不懂这些么?”

贺星原没解释,其实他说的不是关于葡萄酒的那些常识,而是指她先露尽风头,而后急流勇退,轻轻巧巧把这一切归功于从他这儿耳濡目染得来――这种标准贤内助的做法。

他很清楚她这么做是为了压赵曲风。

如果盟友换成傅宵,她大概一样会挽上他的胳膊。

四楼就两间客房,林深青靠里,贺星原靠外。

看他走过了自己的房间还不停,她指指门:“你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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