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宝玉于僧道一事上向来不强求,从前在家时也只顺着贾母、王夫人的意思扮出一副虔诚的模样。
平日里同冯紫英他们外出游玩,寻觅探访一些名山古刹也仅清心上一炷香,捐几贯香油钱罢了,如今见那跛足道人飘然远逝,便任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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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码头停船处上轿,穿过熙攘拥挤市集,抬轿子的一伙人便转到一处清幽的地界。
深院高墙,路面整洁干净,寻常做买卖的小商贩都被赶至别处,想来这里是扬州做官的士大夫们的宅邸。
林府坐落于其中一处开阔朝阳的地方,门前栽了两棵高大的槐树,正值花期,一树纷白。
门房候着的下人见轿子到了,忙喊出十多个小厮并丫鬟,伺候贵客们下轿,又卸了后面板车上装的行李。
除宝玉、黛玉所带行李之外,车上还有凤姐做主给林府挑的礼,装在朱漆红木的大箱子里,一连好几个,沉重异常,管事的见状忙又喊了几个下人出来帮忙抬。
黛玉下了轿子,见到这熟悉的匾额,泪盈于睫,便连一旁伺候的雪雁也拿出手帕擦拭起眼泪来,不住地哽咽道:“姑娘,如今我们终于回来了。”
宝玉也下了轿子,他抬头打量着林府,看其虽不似荣国府权势煊赫却自是不凡,一眼瞧着便觉得清雅,一副钟鸣鼎食、簪缨世族的做派。
那几个卸行李的下人也衣着整洁、进退有度,没有多话眼神乱瞟的。
跟了一路的周管家走上前来笑道:“老爷在竹心堂等着呢。”黛玉听了更是急切,只怕是想要立刻飞奔进去瞧瞧父亲。
周管家自是妥帖惯了的,又道:“二爷坐了半个月的船,可要洗漱整理一番再去拜见老爷?随行伺候的几位下人也备好了饭食,可先去休息用饭。”
宝玉道:“无妨,自然是先去拜见林姑父。”又让跟在身后的茗烟、锄药去帮着收拾屋子、认认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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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林如海休沐,便只穿了家常的袍子在书房里等待,面前摊开了一本书,却几个时辰也不曾翻动一页。
想他年初送女儿上京,如今已是半年不得见了,他此生血脉唯有黛玉一个,自然是想念的紧。
竹心堂是他的书房,昨日听管家说京城来的船快要到了,今日一早便遣了一波又一波人去码头上看,半个时辰前才有了确切的消息。
他是皇上钦点的巡盐御史,江南一地的赋税又是重中之重,从前他担心着官场风波诡谲,对女儿看管不周,兼之妻子逝世又无续娶的打算,这才把黛玉送去了京城,想着贾府素有权势,若得贾母教养一段时日,将来也能说上一个好亲事。
黛玉一走,他在扬州便孑然一人,官场如何施为再无后顾之忧。
而他接下贾母所托教宝玉读书的事原因则有二:一是为着情分,京城路远,黛玉便是受了什么委屈他一时也难伸手,若有这一层授业之恩在,内兄贾政其妻王氏也能护持一二;二是贾林两家终为姻亲,他素日也听到了一些贾府子弟的混劣事迹,只道若不能在下一代子孙中拔一个出尖的,贾府怕要没落……
当今圣上虽对旧日的一些贵族颇有微词,打算下狠手整顿,可焉知其不想挑一个识趣的拉到台面前,省的落下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寡恩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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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来了……来了!”候在外面的书童远远地瞧见周管家领着两人进来,忙喜得滚进书房,结结巴巴道。
林如海咳了几声道:“稳重些,别失了礼数。”自己却忍不住站起身,在堂屋内来回踱步。
“父亲!”林黛玉一进屋,瞧见那穿着常服清瘦的身影,眼泪便滚滚落下:“不孝女……”不等周管家拿来跪拜的软垫,便直直跪在地上生硬冰凉的青石砖上。
周管家瞧见便着急道:“啊呀这可使不得,地上凉的很。”一边挥手让一旁的丫鬟火速递来垫子。
林如海也哽咽道:“玉儿。”待黛玉行完礼,上前亲手扶起女儿。
待黛玉坐下后,宝玉上前一步行了个拱手礼道:“宝玉见过姑父。”林如海适才情绪波动极大,几个呼吸间便平复得当,闻言笑着向宝玉看去,只觉这个从京城来的侄儿的确同他素日所见的官人子侄不大一样:剑眉星目、器宇轩昂,肤白而无一丝女气,体态颀长,观之有如沐春风之感。若仅从相貌而言,在科举场上也算个极好的了。
“贤侄请起。”林如海道。
因是初次见面,一些琐事还未安排妥当,宝玉便没有提及拜师之事,言谈间只是以亲戚的身份自处。
待三人都坐下,下面侍候的丫鬟很快捧了茶来。宝玉背脊挺直,端端正正地坐着,看着林如海先喝了茶,自己才端起来浅尝了一口。
林如海道:“贤侄一路风尘仆仆,想必早已累了,不如先用饭吧。”
宝玉听林如海言辞间极为客气,忙站起身来恳切答道:“姑父客气了,您是长辈,自然一切由您做主。”
黛玉也道:“爹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何必如此见外。”
林如海瞧着宝玉的一举一动,便知其为人没有骄奢之气,难得自家女儿也为他说话,心下暗道看来二人私交不错。
贾宝玉从小长在京城,又是富贵滔天的荣国府里养大的,怕是全家上下的掌中宝、贾老太太的眼珠子,如此知礼懂进退,倒也难得。
只是是临时装出来的,还是本质如此,则需要时间的考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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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在饭厅摆了饭,林家人口本来就不多,房间不比宝玉在自家看见的大,又因林如海素来节俭持家,桌上只堪堪摆了六七道菜,都是扬州本地有名的菜式,虽不比贾府一顿饭二三十道菜有排场,瞧着也精致爽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