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自大雄宝殿殿后绕过,寺庙的最里边是藏经阁,阁楼旁就是一排雅致供香客使用的禅房。
那禅房造的古朴,入内靠窗的条案上唯摆了一盆老松,正中央矮矮的方桌上摆了五六道素斋,桌旁是两个正对着的稻草编的蒲团,还有一只精巧的小红泥炉,上头烧着一瓮茶水,正悠悠地冒着热气。
二人跪坐下来,宝玉执筷先夹了一个绣球豆腐,尝之软糯,虽为素斋却有干贝火腿的鲜味。黛玉则是夹了一小块葱炒台蘑,那台蘑中央呈栗褐色,小葱则通体翠绿,嚼着清香四溢。
黛玉道:“宝玉,你尝着可同你们京城里的素斋一样?”侍候的丫鬟拎起一旁的茶壶给两位主子各倒了一盏香茗。
宝玉想了想道:“京城里的那些寺庙道观就是做给富贵人家看的,我曾说的,一席素斋就要花掉三两银子,这些钱对我们这等人家来说虽然不算什么,可也是五口之家一个月的用度。”
那京城里的夫人们最喜仁慈向佛的名头,甭管真与假,都做出个礼佛的样子来,或在家中设佛堂,或每月布施香油钱百两有余,一时间瞧去,只当人人都心存善念呢。
只是那拿丫鬟们的月钱放高利贷,或是拿爷们的帖子外出包揽了诉讼等腌臜事也俱是这些瞧着和善可亲的夫人们做出来的。
宝玉有些自嘲道:“便说我们家吧,那鸽子蛋要用鸡汤、作料煨之收汁,尝起来鲜嫩绝伦,号称一两银子一个;那茄鲞,切成碎丁子后用鸡油炸了,再配上鸡肉脯,加菌、菇、笋一类味鲜的,同样用鸡汤煨干了,再加香油等佐料。”
“这话原是凤姐姐说给老祖宗逗闷子的,我听了却觉得心惊,一道茄子竟有那么多只鸡去配。”
黛玉听了点点头道:“你说的在理,常言道:‘富贵之家,三世而衰。’只是这话你何不同二舅舅说呢?”
宝玉道:“如今我仅一白身,我说的话老爷同太太……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他们只当是孩童的戏语罢了,反而叫我一心读书,莫将心思放在这等微末之事上。”
黛玉道:“这些日子我细心瞧着外祖母家的用度,的确是有些奢靡,只是,我终究是个外人,我虽能理解着你的话,却也不能说什么。”
宝玉微微一笑道:“偌大的府内,也只有妹妹能懂我的心了。”
桌上另有吉祥脂油烙饼,蝴蝶状的祥云枣糕,一道佛国素翅,菜虽不多,却也可口,两人吃的甚是高兴。
待用完了饭,宝玉瞧天色尚早,便对黛玉道:“林妹妹,你先前说的月老庙能否带我去瞧一瞧?”
黛玉抿嘴笑道:“宝玉,你方才还说我呢,如今你自己不也想去了。”
宝玉心道:我原是看你提及时有向往之意,偏生妹妹你又嘴硬说自己不想去,罢了罢了,便算作我想去吧。
他道:“好妹妹,你便带我去瞧一瞧吧。”
林黛玉有些挣扎,却终拗不过宝玉的意思,点头应下,周管家遂套了马车往城外另一端的月老庙驶去。
-
那月老庙不似神隐寺般热闹,瞧着只是一座小小的土庵,捆石龙爬了满墙,彩绘剥蚀,有些年代了。
庙内几近无人,走近一看,那月老庙的正门上密密麻麻挂满了系了红带子的竹签子,左右的木柱子上刻了副直白的对联: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世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守在案旁的庙公发须皆白,他缓缓抚过胡须开口道:“二位可要掷茭?”
他又道:“我这月老庙,只解有缘人的困惑。二位需先掷茭,若得一平一凸的‘圣杯’才可求签,否则便是那无缘之人。”
宝玉道:“那便掷一掷吧。”
庙公递给他两个巴掌大的半月形的筊杯,宝玉同黛玉二人一人掷了一次,皆是“圣杯”状。那庙公一看,抚掌笑道:“看来二位皆是有缘人,如此便来求签吧。”
黛玉问:“如何求签?”
庙公取了面前的签筒,放在桌案上道:“人跪于蒲团之上,诚心发问,后前后摇晃签筒,上头自有判词。”
宝玉听了转头对黛玉道:“林妹妹你瞧着,我先来。”说完,他取了签筒跪在蒲团上,先是在心中询问“日后姻缘是否合意”,后按照庙公的指示,片刻便摇出来一只签。
他捡起来细看,缓缓念出了上头的文字:“第九签,遂心卦,上。庙公,这是何意?”
庙公将手指伸入口中沾了沾口水,翻开了面前那本泛黄的书册,他翻至第九页给宝玉解了判词道:“枝头桃李竞馨香,一个青青一个黄,枝干峥嵘荫庇地,满庭朱紫耀金章。”
他道:“恭喜公子,您所求之事定顺心如意。”宝玉一听大喜。
待宝玉摇完,林黛玉便接过了签筒,她静心跪坐在蒲团上,心中有些紧张暗道:……是否顺遂?后双手微微用力,朝前一抛便摇出来一只签。
她捡起来一看:“第二十二签,福报卦,上上。”黛玉念完心下立即松了一口气。
庙公翻到第二十二页同样将判词念了出来:“秋暮园中三果熟,斜枝留得凤凰奇,全凭阴德栽培力,红白周旋晚来宜。”
庙公贺道:“姑娘,上上签,大吉之照啊。您日后定然姻缘美满,生活顺遂。”
黛玉听了浅浅一笑,她道:“那就借庙公吉言了。”
二人出了月老庙,宝玉好奇地问道:“好妹妹,你问的是什么啊?”
黛玉脚步轻快地上了车,只俏皮地留下一句:“佛曰……不可说,说了可就不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