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学翰这个人还挺安分守己的, 白天去放牛,晚上回来就安安静静地缩在一个角落里,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自己做饭,不吃沈家的饭菜,每天只喝一碗稀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难怪一个一米八几的大汉能够瘦成这么一副竹竿样。
谢华香实在看不过眼,做饭总是故意多做点儿,让幺妹端给他, 康学翰也不推辞,说一声谢谢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掉, 把碗洗得干干净净地才还回来。
然后第二天, 谢华香就会发现门口的柴堆旁多了一小堆劈好的木柴, 想来是康学翰不愿意白吃他们的食物, 用自己的劳力来回报了。
他还有烟瘾, 但从来不在屋里抽烟,每当瘾头犯了, 总是会走到屋外, 坐在屋外那块大石板上抽他那劣质的卷烟。
偶尔在他的生活习惯中, 还是能看得出曾经那生活得精致而有洁癖的大学者的影子的, 比如说他很爱干净, 衣服虽然破旧, 但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的, 有了破洞也总是及时缝补好。
他的铺位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 每次出工回来,不管多困多累,也一定要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裳才肯坐到床上去,不管做什么事情之前,总是习惯性地把手洗干净,就连鼻子上的那扶眼镜,断了一条腿的地方也用胶布缠得特别整齐好看。
谢华香总是在他默默发呆的侧影中,隐约看得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学者的影子,这样艰难的人生,真是难为他了。
不过很快,谢华香就发现康学翰默默发呆的时间少了很多,因为沈庭生总爱去找他说话,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怎么爱搭理沈庭生,但慢慢地,就说得越来越多了。
到后来谢华香发现,只要稍微挑起话头,他就能滔滔不绝地一直说下去,哪里还有前些日子沉默寡言的样子,难怪他以前要选择教师作为职业了,原来他是真的热爱讲课啊,特别是你听他说话的时候表现得好学一些,表现出你对知识的渴求,他会更激动,然后给你讲得更深入浅出,更生动有趣起来。
在谢华香发现听他说话是那么有趣之后,也加入进来,跟沈庭生一起听他讲课,要知道在上辈子,康教授的讲座,可是要买几百上千块钱的门票才能去听的啊!如今可以这样尽情地免费听,可真是便宜他们了。
渐渐的,康教授的学生范围又扩大了,沈家奶奶和沈丽华反正闲着没事,也搬个凳子在一旁听得入神,虽然半懂不懂的,但一听就觉得很是高深很有学问的样子。
刚开始康教授讲的内容还是中规中矩的,但有一天他讲得大概是有些得意忘了形,居然开始抨击起计划经济的弊端来,甚至还说随着历史的发展,市场经济终究会取代计划经济。
沈庭生一听可吓坏了,你说他康学翰为什么会被打成反|革|命分子,下放到这个鸟不生蛋的穷乡僻壤来劳动改造?还不是因为他口无遮拦地说了一些反|动的言论嘛!
沈庭生立刻站了起来,先到门口四处看了一下,确认没有外人之后,谨慎地把大门一关,开始教训沈丽华:“刚刚康老师说的那些话,你赶紧全都给我忘记了,还有记住千万不要跟外人说。”
另外也要嘱咐谢华香,她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有一点自由主义的倾向,还曾经计划过要自己做生意,康学翰这套理论怕是很合她的胃口的,所以沈庭生特别敲打了一下谢华香,让她千万要端正思想,不能被康学翰给带歪了。
康学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说你这个男娃子,看起来也挺聪明的,怎么这脑瓜子就这么顽固不化呢,还不如你媳妇灵活呢!”
谢华香重重地点头:“嗯,没错,我觉得康老师说的才是正理儿。”
甚至连沈丽华都说:“可不是嘛,我每次割的猪草都是最嫩最好的,总是满满的一大筐,可是那土牙割的猪草,都是一些又粗又老的,还夹着很多杂草,但每次送到生产队,我俩都是同样的工分,要是这猪草我能拿到外边去卖的话,别人肯定都选我的,才不会买他的呢!”
沈庭生瞪了她一眼:“就你能,瞧你再说,当心队长把你抓起来关牛棚里去。”
“哈哈,哥你忘啦,咱们队的牛棚还没盖好呢!”
反了反了,他在这个家里还有没有尊严了?沈庭生心好累。
从那以后,康学翰在沈家就被禁言了。
有一天沈庭生收了工回来,发现康学翰在教沈丽华做数学题,大概在给她举例子:“你为了给自己攒学费,每天到山上打山核桃,晒干了拿去集市上卖钱,新鲜的山核桃四毛五一斤,晒干以后的山核桃的重量是新鲜山核桃的百分之三十,但售价可以卖到一块五一斤,那你是卖新鲜的山核桃划算,还是卖晒干的山核桃划算呢?”
沈丽华眨巴着眼睛还没想好怎么算,谢华香就说话了:“当然是晒干的啊,新鲜的那么重,背过去还不累死人啊,而且新鲜核桃体积大,也容易被人发现啊!不过晒核桃的时候也得当心点儿,最好放到自家后院里晒,旁边堆点儿干草什么的,一发现有什么风吹草动地就赶紧盖起来。”
沈庭生心里头那个气啊,敢情她还一直没放弃她想要做生意的计划呢,连要怎么避人耳目都想好了,要是再放任不管,那她和沈丽华两个是不是真的能把这生意做起来了?
果然,沈丽华下一句就是:“再过一个多月,山上的核桃就熟了,到时候咱们带个麻袋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