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少帅,卑职以前是西城门偏将。”
“哦,是什么考绩,你升的将军?”
邹敬塘恍然大悟,他是有意的。膝盖下面是雪地,寒浸浸的上来,这样问上半个时辰话,不至于得老寒腿,也冷得人难过。
他也不是吃素的,双手往上一拱:“回少帅,有话请进去说可好?卑职还在当值,不敢擅离职守。”
萧护淡淡:“你是说,我让你跪在外面回话不对?”他直接挑明,邹敬塘心一横,反正老子也不怕你,这是在京里。他直言不讳地道:“少帅命卑职跪着回话并无不对,不过卑职正当值,少帅妨碍卑职当值,上官查下来,卑职吃罪不起。”
慧娘很想出来打他一顿!
“好吧,那我们就进去。”萧护总算松口中,邹敬塘才要起身,萧护又问:“邹将军?”邹敬塘本来就跪着,听他说话无奈习惯性的又跪下,忍气问:“少帅请说。”
“你那是办公的地方,我携着少夫人而来,可以进去吧?”
邹敬塘鼻子都要气歪,心想,不让你进,你说是来探视的,谁又能把你怎么样?再忍气道:“可以。”
萧护慢腾腾道:“这我就明白了,我们在你的地盘上,对与不对,总得先问过你。”邹敬塘心中一惊,知道他是为打死士兵的事而来。打死士兵这事,对与不对,估计是少帅今天来的目的。
当下警惕上起身,请他们进去。让出上座给萧护,萧少夫人不坐,站在一旁。萧护一坐下来就似玉山倾倒般没了精神,萧少夫人开口,她声若明铛:“邹将军,我是来探视伍有井的。”邹敬塘心想来了,半带客气地道:“伍有井口出狂言,侮辱看押的人,被看押的人失手打死了。”
“失手?”慧娘颦眉头:“这?在你地盘上,这叫对与不对呢?”
邹敬塘毫不客气地顶回去,去回萧护:“少帅!这是我办公的地方,不是你家的厨房!少夫人无官无职,要问话请回你家厨房!”
萧护马上对慧娘道:“这是人家地盘上,也有你乱问的。”慧娘扁嘴:“那我问什么?”萧护笑:“女眷们,当然是说女眷的话。”慧娘露出笑容:“邹将军,”
邹敬塘咬牙:“少夫人请说。”
“你家夫人年纪几何,有几个孩子,想必是天真烂漫的?”慧娘盈盈而笑,又道:“呀,这是你办公的地方,看我问错了。”转而对萧护撒娇:“夫君,你要为我担待才好。”
萧护接住她的手:“我担待不了,这是人家的地盘,你难道不知道?”
“少帅!”邹敬塘忍无可忍,暴怒道:“您是特地来羞辱和恐吓卑职的吗?”萧护大惊失色:“将军何出此言?我来看我的人,见到你,难道不寒暄几句。少夫人说你一表人才,对你夫人心有倾慕,这是恐吓?”
邹敬塘直直瞪着他:“萧少帅,我知道你猖狂!实说吧,那死了的士兵,是他自己犯楞,掌刑的没把住,不小心打死了。你放心,不是收了谁的钱!”
他这么爽快,萧护也沉下脸:“你是条汉子!那我问你,怎么就我的士兵楞,别人的都好着!”他指的是张守户。
邹敬塘有些吃不住,但是他真的两边钱都没有收,也能站得住。想到自己妻子和孩子们,邹敬塘又惊又怒:“萧少帅,我保证以后公平!你可能放得过去?”
“放不过去,人也没了!”萧护到此时才恨恨地说一声。他旁边,刚才娇弱的萧少夫人冷笑:“而我的夫君,我也嫁了!”
这一对夫妻胆子不小,跑来这里逞威风。邹敬塘先低头,把他们糊弄走再说,说了几个是。萧护和慧娘见目的已到,也不多为难他。让他叫出几个人见见,邹敬塘犹豫不想动步,萧护又要拍桌子,这才叫出几个人来,全是满身伤痕,披锁带铐而来。
衣着,全打烂了,不知道是板子还是鞭子,一道道或青紫或红肿。慧娘一见就拿帕子掩面哭了,嘤嘤哭得萧护心中更怒又悲。忍悲一一的安慰。见他们跪下放声大哭,萧护也流下泪水:“且忍一时,我上奏折公审!”
设不完的私刑,萧护心中寒冷如冰。邹敬塘也尴尬,解释几句:“您要见别的人,倒没有动刑。”
动的全是萧护亲兵。
他在军中有一个千人队的亲兵,提来了一半。
亲兵们当邹敬塘不在,抓紧时间句句控诉:“问十三少怎么勾引少帅,怎么气走郡主?问将军们哪些是少帅亲信……”
问得邹敬塘白了脸,不顾什么,当着士兵的面给萧护跪下了,求他道:“少帅,你宽放一回,我给他们治伤,保证以后少有刑讯。”邹敬塘也傻了眼,他没有想到这些打伏的兵,见到萧护就反水。
萧护瞪着他:“邹将军,做人且留三分路!你好好想想,你能把这些人全打死,一个也不会跟我去面圣!”他手一指慧娘:“你忘了吧,我妻子可是杀乌里合,给宁王殿下报仇的人!”
那嫣红如花的萧少夫人,正哭得哽咽难言。
杀乌里合天下闻名,邹敬塘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跟着邹氏一族目中无人惯了。此时才起来,把那娇花软玉般的少夫人狠看几眼,又想到她罗衣能败袁朴同的事,邹敬塘一声长叹,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萧护敢发难。
很多人,是想不到萧护敢在京中发难。包括邹国舅和张守户。邹将军认倒霉,当即喊人来给士兵们上药,又在狱中分发药下去,灰溜溜地侍候大半天。
回去的路上,慧娘对少帅也打心里惊叹。他真的敢?他这么做,知道是什么后果吗?一旦上殿面圣,邹敬塘也可以推翻,说是萧护逼迫而行事。那可怎么办呢?
往外面看萧护,见他一身黑色大麾在雪中更稳得似永远不倒青山,而眉头也不是忧愁,而是思索。他在想心事。
又佩服又敬爱他的慧娘再次喊他到车前,低低地道:“不管怎样,十三总是和你不分开。”换得夫君一个笑容,认真看去,他笑得畅快,真的是不担心。
慧娘也就放下心。
不管是自小的教育,萧护是她的依靠,还是一直以来和萧护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一直是依靠。这种依靠不是明显可见,却像那细雨轻风润入心中,落红虽然成阵,却更化春泥反护花。
马上的那个人脊背坚挺眼神犀利神思敏锐,握住马缰的手稳定又温和,看他一眼,都觉得心中温暖许多。
慧娘在车里揉帕子叠帕子捏帕子,一会儿想到受刑的士兵,一会儿想到英俊的夫君。无意中郡主冒出来,慧娘在心底道,呀,看你嫁给谁?
没多大功夫,他们回到家。而同时,两个人一前一后分别进了邹国舅和张守户的大门。邹国舅阴沉着脸,想说什么又忍住!让人出去,起身来他有了忧愁,萧护不依不饶,又胆大到上门威胁邹敬塘。
要是以前可以惩治他,可夹着一个杀乌里合的人,还没有领赏赐。皇上早就说见,一定很想见,全是寿昌闹腾,才拦下来。
看他这样子,分明是逼急了。邹大帅真心不想把萧护和张守户任何一个人逼急,虽然他痛快在野狼谷张守户不得力。萧护和张守户打官司,邹大帅致信太子:“可以伺机收伏。”不想这两个人分明红了眼,带着不扳倒对方不罢休。
怎么办?
三军中有两军拼个你死我活,邹大帅看这不是好光头!
他为太子计,要保全军力才行。
而萧护和张守户,一个要清君侧,一个要造反,肆无忌惮。
正愁眉不展,窗下有人回话:“袁将军带着一个女人来见。”邹国舅听到是他,眉头更紧几分。他同情袁朴同,不过看到他就更想袁相野。正心烦意乱不想见人,袁朴同偏偏跑来。国舅闷闷道:“见。”
什么女人?邹国舅知道自己不甚贪女色,一半是在军中克制习惯,一半是憎恨姐夫江宁郡王左一个右一个。
国舅自己尝试一下,不贪色不能过吗?不是一样能过。
门帘子打起,袁朴同今天来得不一般,牙齿咬得格格响,却又满面春风。邹国舅才疑惑,见他身后转出一个女子,是民女打扮,跪伏在地请安的话都说不全,只会说:“给大老爷请安。”
“国舅爷,萧护窝藏钦犯!”袁朴同跪倒,仰面眼中有了泪光:“这是萧护以前定亲妻子封家的表亲,她亲眼认出现在的萧少夫人就是以前的封慧娘!”
当头一盆雪水泼在邹国舅脑门上。
他被冰得直眉愣眼,呆坐于座。再一激灵起来,怒火中烧,狞笑道:“证据何在!”就是火山爆发全砸邹国舅脑门上,也不过就这么大的火气!
邹国舅愤怒了!
萧护不喜欢郡主,娶别人他可以放过去!反正也没有刁难住!可他娶的是封慧娘,那代表什么?收留叛国钦犯?
虽然封家没叛国,可罪名是钦犯。萧护公然迎娶!他……好大胆子!
袁朴同接下来回的,国舅爷火得一个字没听到。等到袁朴同说完了,邹国舅才清醒一半,沉气吐声:“你再给老夫说一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袁朴同知道国舅上心了,他推那女子:“你说。”
“是,小女子季氏,和封慧娘是表姐妹,我父亲是她的表舅亲,以前时常得见。昨天我在夜市上和她撞个顶面,一定是她,我不会认错!”季氏还是害怕,有些哆嗦。
邹国舅完全清醒:“你几时认识袁将军?”
“我不认识这位袁将军,只认识袁相野将军。前年袁将军找到我,让我……因此我找到袁家,”
季氏声音小下去,邹国舅也能明白。他派袁相野回来帮助贵妃灭封家,袁相野肯定是买通过季氏。国舅一下子泪水盈眶,不能再自持:“相野,你死得冤枉,你自己要来报仇是不是?”
袁朴同号啕大哭,扑到邹国舅脚下:“大帅,要给我兄弟报仇啊!”季氏傻瞪双眼,不知道他们哭什么。袁相野死在关外,季氏不知道。回来发葬,袁家去萧家闹事,季氏恍惚听过,也不知道究竟。
邹国舅双手颤抖着,抚摸袁相同的肩头,狠狠掉了几滴子泪水,推开袁朴同,面上现狰狞:“先带她下去,老夫要进宫去!”
国舅爷说走就走,先去见的太子。太子殿下不是当事人,一对袁相野没有感情,二作为旁观者的心态,沉吟一下道:“封慧娘都下葬,当时没有人验尸,现在也不能说不是。伍十三娘来历清楚的话,只凭一个女人的话,国舅你是扳不赢的。”
邹国舅此时才真正清醒,他从太子眼中看出来同样的一个心思,伍十三娘是为宁王报仇的人,轻易动不得!
除非你有证据!
“国舅呀,”太子本想劝几句,但见到邹国舅牙齿咬得格格的,他知趣闭上嘴,转而说个能让国舅喜欢的人:“寿昌的亲事,”
外面有人娇滴滴地喊:“太子哥哥,”寿昌郡主来了。她一见到国舅就奔过来:“舅舅,我的雀儿没了,你给我买只好的。”邹国舅有了笑容:“你怎么不好好养着?”
袁朴同把季氏安排好,心急的跟进宫里,问问皇上还在深宫里没出来,就直奔太子这里来。见里面咕咕叽叽笑:“舅舅,又袁家了,我不爱听,那袁相野是个笨蛋才让人宰了。”虽有国舅喝斥声,袁朴同也呆若木鸡!
他呆呆原地站着,偏是个风口。有人拉开他:“袁将军你面色不好?”袁朴同忽然很想落泪,想到袁相野忠心耿耿,自己和兄弟们忠心耿耿,就落一个笨蛋二字!
这个时候,张守户也收到萧护去见邹敬塘的消息,他也生气,但被叶词吓的,多少收敛。在房里团团转得正欢,屏风后走出张夫人,撇嘴道:“你又犯什么病?”
“没什么,我走百步。”张守户活动手臂,装着没事人一样:“我习惯打仗,在京里呆得不习惯。”
他造反的事,张夫人也不知道。
张夫人接话道:“你要打仗,也容易,先把姓萧的扳倒!”张守户苦笑又头疼:“夫人,你不要催,小四的事我难道不生气,我心里有数,出气不在一时,你别急!”
“我不急?你胆子被狗叼走了!今天倒不敢出气了?”张夫人又要卷袖子和张大帅来一回,手指到张守户鼻子上:“他害了我儿子,我不是你,连个屁也不敢放!”就哭:“可怜小四,到今天都下不了床。”
张守户生气地道:“他腰没有断,还能生孩子!”
“这是脸面!”张夫人刮自己脸羞他:“你去不去?你不去我自己去!”张守户烦了:“你去吧!”甩手走进去。
张夫人得意收泪:“看谁还拦我?”喊一个人出来,是个面相老实巴交的老妇人:“去吧,大帅答应了。”
老妇人走出来,不是去萧家,是去姚家。萧家的女人们太难认识,她很得力地打听到这宅子是姚家的旧宅,这也容易,邻居们一问就得,不过想到找房主人,也算她有本事。
姚家的人就好认识了,不用三天,找到一个同乡人,乡音说过,大家相亲。她来时,姚家那仆妇正笑:“你来得正好,过年需要人手。”老妇人忙道:“我送东西粗笨活计也行。”那仆妇道:“你跟着我,我正要出门,走吧。”
挎着食盒子,让她捧果盒子,往萧家来。
慧娘和萧护回来后就没有出去,萧护说累了,其实是见到亲兵们伤痕心中不快。他推说十三没睡,拉着慧娘睡下来。
慧娘睡不着,见夫君闭眸养神,她绕一绺萧护发丝在手指上,睁大眼睛瞅着那黑亮的发丝……萧护睁开眼,就见到慧娘目光炯炯盯着不放。
他偏头笑:“这也能玩半天?”
“不是,”慧娘噘嘴:“你竟然比我的头发粗。”萧护哂笑:“孩子气!”翻身抢过自己头发再睡,听外面有人轻声喊:“少夫人,”
是杨氏。
慧娘披衣出去,见杨氏神神秘秘地指院子里的一个人:“那是个奸细。”慧娘认真看那老妇人,花白头发满面皱纹,又慈祥又可亲,她笑道:“这话怎么说?”
“她来过一回,最近到家里的人,只有她一个人是新面孔。我和三嫂跟着她们去了姚家,又从姚家跟着她到了,”杨氏在这里卖个关子,小声悄笑:“写着张府。我让十五爷去看过,说是张大帅家。”
慧娘亮了眼睛,夸奖道:“十五弟妹,你们真是能干。”她促狭地盯着院子,有了笑容:“既然敢来,来尔不往,怎么对不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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