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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在慧娘走以后,眼珠子发愣,只会盯着一个地方不会动。她丈夫早丧,幸好是长公主,才没有经历过世情冷暖,带着儿子算是和气的过日子。
而乱世中,长公主体会的比别人要多。先帝膝下存活的只有九皇子,五皇子下葬,三皇子至今不见,只怕早就没了。
长公主俨然成了皇权守护者,她容易吗?
又斗宁江侯,又压百官,只为下一任新帝能让人满意。她到现在也没有想通,这个新帝其实不用让别人满意,只要让长公主满意,再就是很多人对长公主说:“我满意了。”长公主就会认可。
还是私心为上。
可大成长公主以自己为标准,认为自己会立一个真正的天子。
而慧娘不客气地提醒她,不过是个女人。
对于丧夫的长公主来说,这是刺一般的话,针一般的扎。
程业康抱住她大哭,才把母亲魂喊回来。长公主气息奄奄,抚住他的脸:“儿子,咱们错了吗?”
可她不卫护皇权,她又做什么?干等着这些人闹来闹去不成?
……
慧娘在星光下回家,心中还觉得挺出气。大成长公主再强再能,最后还是回归本位,回到她的公主府中去。
还能当皇帝?
府门前下车,心情不错,觉得星月也争辉。从大门到二门这一处种的很多松树槐树柏树,间中箭跺子,和在江南时相同,花也有,是点缀。
浮月银团似的,东一下西一下的在花尖松叶上,有悠悠飘然感。从没有在夜里流连过此处的慧娘怦然心动。
对着天上明月,遥遥寄心意。
愿父母早升天界,愿公婆身体安康。最后愿夫君百战百胜,长伴十三。明月似乎更亮,也许听到慧娘心声。
月渐圆,春风更暖,慧娘在夜风中心旷神怡,脚下踩着云团般进二门。二门里小亭上,祝氏在拜月。
看她娟秀的面容上无比虔诚,慧娘难免走过去,悄声问:“许的什么愿?”静夜里悄声,祝氏受到惊吓,急忙回身来,见是大嫂,忙带笑:“嫂嫂哪里来?”
又打趣:“在京里几乎不见嫂嫂游玩,想是大哥不在,嫂嫂也出来赏花草?”
慧娘仔细打量她面容,见不是很悲伤样子,也一笑:“大帅在呢,我出门会客才回来,就见你烧香。”见月上中天,慧娘静静对着看:“我还真的想公公婆婆了,要是在家里,和表妹们游玩园子,公公也不管我,婆婆也不会说我,大帅更是由着我玩。哎,现在到处是事情,由不得人。”
祝氏闪过一丝羡慕。夫人在江南时出去游玩拜客,也是出名的。虽然没出去过几回,不过到哪一家,人家第二天就要炫耀炫耀,就尽人皆知。
“大帅对嫂嫂真好。”祝氏由衷的说出来。说过自己掩口笑,嫂嫂原本就是大哥的定亲妻子,当然要对她好。
慧娘就借着这句丈夫好不好的话问出来,扯着祝氏在亭子上坐下。祝氏大,慧娘年纪反而小数月,慧娘也伸手为她抚抚发边,关切地问:“自咱们来到京城,不是打呀就是杀,不打杀了,就是忙忙碌碌。我几次想和你们说说闲话,怪我又忘记。九弟妹,九弟对你好不好?”
她的手指尖有一种沁人的轻香,又或者是种温暖。祝氏微红面庞:“好,当然和大哥不能比。”她扬面庞一笑:“嫂嫂是指那几个丫头吧?”
“你不愿意,我全打发出去。”慧娘认真的道。祝氏眸子有微惊,又羞赧地笑了:“倒不必为我这样,丫头是长公主府上给的,咱们在京里要呆得久,还是有倚仗的地方,长公主现在离不开大哥,”
说到这里,格格一笑。
慧娘也笑了:“这话外面多得是,你只管说下去。”
“大哥就是强龙,长公主算是个地头蛇。”祝氏又格格轻笑,很是有趣的回想:“九爷带我来,我还怕出门。来了也看了,也玩了,嫂嫂不能玩,我倒出去玩过好几回。要不是嫁给九爷,怎么会经过这么多。丫头,随九爷去吧。九爷也防着她们呢。”
慧娘微怔:“是吗?”
“微萧那个丫头,已经是九爷的人,这不,九爷在她房里呢。三嫂和十五弟妹对我说了许多,我冷眼旁观,微萧倒是个想找下家的,这话也挺难听,她是黄花身子跟的九爷,九爷对我说了。她们原是长公主的人,现在想换过来就是。玉笛,是个有心的。她缠着九爷问大哥和嫂嫂去了哪里,又讨好小螺儿和水兰,总想往你们院子里去。去不成,又甩了九爷去缠表公子,表公子不理她。她像是在找什么?”
慧娘并没有想到御玺上去,心中道奸细能找什么,反正是找有用的。
“我对九爷说过,九爷说他心中明白。”祝氏面上一抹羞红:“又说大哥许给他的,玩六个也可以。”
慧娘尴尬一下,赶快陪个不是:“这话是大帅不对。”
“怎么会,”祝氏诧异,又恬然地笑:“大帅不会不对,嫂嫂也不会不对,九爷也不会不对,我才拜香,就是说的这个。”
这个老实人,让慧娘无奈。她拉起祝氏的手,诚恳道:“要是你认为不好,记得对我说。”祝氏有丝兴奋:“真的吗?”
和三奶奶,十五奶奶相比,祝氏和慧娘说话比较少。
慧娘对着祝氏面上兴奋,羞愧一下,又安慰她几句,让她还是提防丫头,心中已记挂萧护,赶快回房。
萧护却没有睡,他坐在床上,对着一堆的公文。
慧娘进来就哑然失笑,娇嗔道:“你呀你,说过休息一晚,又这样了。”解衣殷勤地问:“要茶吗?”
“今天堆这里,明天又压一堆,”萧护头也不抬:“去说了什么?”边看公文边听慧娘说,萧护敏锐地看了看慧娘:“你的话也太难听。”讽刺人家没有依靠。见慧娘只着雪白里衣,胸耸腰细,又多看几眼。
慧娘上床,贴过来撒娇:“她做事还难看呢。”
“好好,”萧护在她发上抚一把:“你先睡吧。”慧娘怎么肯睡:“我陪你。”手中多出来针指,慢慢的扎着花儿,又低低的问:“长公主生得还美貌呢。”
萧护失笑:“醋坛子,你年青美貌,和她你也能醋起来。”随手合上一个公文,在慧娘头上敲一下:“闭嘴。”
慧娘放下针指,抱住公文撒娇:“为什么有些女眷们也来找夫君?”萧护又拿一个公文敲她手:“女眷是你的事,找我也无用。”
“要胭脂水粉?”慧娘调侃。耳朵一紧,萧护不用看就准确的拧住,轻轻用一下力,听慧娘哎哟,大帅微笑:“你要胭脂水粉?”
慧娘嘟嘴:“要。”大帅松开手,顺手在她脑袋上拍拍:“你要还是给的。”眼睛再次放到公文上去:“惯的你最近不像话了。”
手中公文上,写着:“卑职某某叩拜大帅,大帅丰功伟绩……”萧护看过,心中还是有得色的,扔给慧娘,嘴里却骂:“马屁精。”
他放下手中笔,取茶:“京中马屁精越来越多,长公主门上一堆的食客,”笑笑特地指明:“不是清客。”
“姚少夫人来对我说,这还是少的呢,说先帝在时,长公主门下不下三千清客。”慧娘对着那公文也得意,这是十三的夫君呀。
萧护只得意一下,再埋头去看公文。全看完时,见三更已过。身边慧娘歪歪斜斜睡着,头抵住自己,脚却在里面床板上。
把她抱正,大帅揉搓双手干洗几把脸,想想自己责备慧娘说长公主的话,也自语一句:“还是当公主的好,少管闲事!”
“噗”,吹熄最大的烛火,别的全不管睡下来。小螺儿一直没睡,见里面烛火黯然一下,蹑手蹑脚进来,只留一个小的烛火,别的全拿出来。
窗纸上,更显得月光明亮起来。
第二天十一公主欢天喜地带着豆花来道谢,慧娘交待她:“体贴哥哥。”十一公主低头红脸,眼珠子微转慧娘没有看到。
公主还住在后面的房子里,伍思德这一回也生气了,或者是让公主天天身子不便弄得不敢打扰,一夜没回。
主仆和慧娘也不亲热,知道这一家子人全看自己不信任,坐坐就出来。豆花能陪伴十一公主是喜欢的,不过很是忧愁:“您这身子不便,能一个月三回吗?”
“哪有三回,才一回,我只是说打算三回来着。”十一公主掩豆花嘴:“你千万别说啊,将军在女人的事上面,是很笨很笨的。”
豆花认真点点头,也认为将军不会问萧夫人这件事,可别的男人们,他们家里全没有老婆?老婆每个月身子全不便三回?
见十一公主那么喜欢,豆花不再问。两个人逛街,去给周妃买个什么玩的,让她病中散心。
……
平江侯府和宁江侯府,只隔开一条街。慧娘去梁家时,只能经过宁江侯府。马车里多看一眼,见宁江侯府人来人往,慧娘面容冷漠。
车到梁府,梁源吉亲自迎出来,他是收到萧护让人报信,一直等在门外。在外面素来洒脱过人的梁源吉今天是难为情:“萧夫人,难为你走这一趟。”
梁源吉也很想打发几个族中的姑娘和萧护的玄武军攀亲事,可老夫人孙氏牢牢把住,还在争执中。
慧娘很是体谅梁源吉,含笑道:“大帅说,要与侯爷通家好,老夫人是一定要拜见的。”她调皮的眨眨眼:“没准儿和了缘,以后我见天儿来。”
梁源吉苦笑:“能这样,你就苦了,她……”不再多说下去。
他亲自带慧娘过去,慧娘看这侯府,花篱初漫骨朵,石阶上岁月痕迹斑驳,一看就是数代的人家。
走到一个月洞门外,梁源吉停下脚步:“她和我撕破脸,我再没有见过她请安,我不过去了,走过这道门,沿着路一直走就是她的正房。不过,我怕她不见你。她们这些老世家,最会做的事就是显摆架子,不见这个不见那个的冷落你。京里最近来的几个外官儿太太想和她们打成一片,从老太太起,个个不见,弄得那些人没意思。听说回去了两个。”
慧娘也是京中老世家出身,对这些勾当也清楚。握起拳头来给梁源吉看,笑道:“我有这个,看看谁拦我。”
梁源吉才一笑,慧娘又道:“就是我打伤了什么,你不要生气。”梁源吉对着月洞门内笑得冷漠:“我生气?我恨不得你们砸烂了这天,和这地!”悲伤在他面上一掠而过,梁源吉恢复微笑:“我就这里等着,你是我的客人,依礼去拜见长辈。她要闹起来,我就过去!”
慧娘冲他一笑:“这倒不必!你这里听着就行!”
对身后的小螺儿和水兰一摆手:“咱们走。”
转过月洞门,见花草房间更小巧。想来刚才行过的,见到有高大房屋,那才是正厅正房才是,这里,像是正房后的园子。
梁源吉袭爵后,左议一个亲事,右议一个亲事,说自己要成亲,把老夫人孙氏从正房中挤出去。两个人兵乱后生分,以这个门为界,孙氏出门,从角门里出去,采买也从角门里走,自设小厨房,与梁源吉住在一处,互不来往。
几个丫头和家人在院子里行走,见到有人从这边门过来,吃了一惊,这个门进来的全是侯爷的人才是。
见一个年青妇人,带着两个丫头,并没有见过,不是这府里的人,跟孙氏的老家人上来喝问:“停步!你们是什么人,敢在这里乱闯?”
梁源吉在门那边听到,拳头攥紧,眼中火星子乱迸,只想过去给他一顿。他听出来这是孙氏的陪嫁。
萧夫人嫣然含笑,好似在自己家里逛一样闲庭散步,不但不停下,反正走得步子凌波般。边走边报家门:“玄武军大帅萧护妻子伍氏,前来给老侯夫人请安!”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进入房中,里面的人想听不见都很难,又带着妇人独有的清脆嗓音,慧娘年纪还不算大,又有几分甜甜,似春日流过的山泉水,甘甜又可口。
可听的人却呆住!
玄武军萧帅只和侯爷好,是老夫人最近恨之入骨的人。
这一怔忡间,见萧夫人已越过自己,快走到台阶下。她步子看似姗姗,却走得不慢,裙摆不摇,首饰只微动,说话间功夫,已出去别人的几十步。
像是那种戏台上脚步满台走的细碎步子,只见好看,不见匆忙。
“哎哎,你不能乱走,快停下快停下!”家人嚷嚷着。
院子侍候的人都慌了手脚,有人在窗户里面,急忙去告诉孙氏。有人在台阶上面,下来不顾礼貌,张着两手要拦,这是两个丫头。
孙氏在房中重重一顿拐杖,也中气十足的回了一句:“不见!”什么东西,就想打入这世家中。
慧娘只听这一嗓子,就知道兵乱中孙氏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在台阶下更笑如春花,提着嗓子又来上一句:“谁敢拦我?”
“砰!”一拳。
“哎哟,”丫头飞出去一个。
“嘭!”落地。
丫头直摔门上,摔得房门带着板壁晃几晃,然后扶着腰喊着,几乎快起不来。
孙氏在房中大怒,把拐杖用力握起,青筋在额头上暴起:“我去会会!”
“砰砰啪啪!”外面打将起来。
慧娘右手轻送,把另一个丫头送入花丛中,轻笑道:“哎哟,你压倒花。”那丫头压的,不偏不倚正是一片芍药圃。
见萧夫人厉害,有两个家人手握扫把花锄,叫着:“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下你撒野?”冲上来。
梁源吉忍无可忍,一脚踹开另半边月洞门,带着几个人转过来,正见到一个扫把,一个花锄一前一后,对着萧夫人打下来。
平江侯急步过来,大怒道:“住手!”
见跟孙氏的家人就在身边有一个,见侯爷气大,似要拦又怕拦出事的架势,梁源吉先过去,对着他面上就是一巴掌,把他打得倒退几步,重重摔在假山石上,再跺脚大骂:“没王法的东西,你们眼里太没人了!”
“住手!”房中走出孙氏,一头花白的头发在春风中抖动,面上透出狠厉,也大喝一声。
与此同时,扫把带着风声下来,而花锄也闪着寒光到了。那势子,是收不回来!
萧夫人在春光下,是娇容秀慧的一个妇人。
有两个丫头不敢看,惊叫着双手捂住眼睛。
水兰拉一把小螺儿:“往后站,给夫人腾开地方。”水兰是圆壮身子,把手中食盒递给小螺儿,兴高采烈:“我手痒了!”
双手才一叉腰,对着台阶上孙氏大喝一声:“呔,那妇人!我家大帅夫人到了,你怎么敢不迎接!”
耳边惊呼声不断,慧娘先迎着扫把而去,一弯腰闪过去,一拳打在那人小腹上,打得他直摔到孙氏脚下,重重一声,孙氏也一惊!
回身一脚,“啪!”花锄断了!
使花锄的家人傻了眼,见另一个手拎东西的丫头飞快放下东西,上前捡起断成半截的花锄,拿在手中得意的笑:“你们家上门拒客也罢了?倒打起人来。这是罪证,拿回去大理寺里告你们谋害命妇!”
小螺儿得意洋洋,把花锄给水兰:“你拿着,别让人抢去!”水兰接过,夸奖道:“这个好!”
慧娘则轻拍双手,对孙氏仰起面庞,上下一打量,这个人浓眉粗,颧骨高。分明上了年纪,却眼神儿有神,是个固执坚毅的面相。
想来梁源吉在她手下不会少吃苦头。
果然孙氏越过她,直接对梁源吉发难,冷笑道:“好歹我也是你母亲!侯爷让人来打我不成!哼,走走走,大理寺咱们见官去!”
梁源吉气得胸口起伏,这个最会颠倒的老贱人!
小螺儿接上话,骂道:“好歹你也是侯爷母亲,你让人来打侯爷的客人不成!”萧夫人轻笑,她高挑身材儿春风中如袅娜春花,她甚至眨眨眼,仿佛在说,是啊,你怎么打你儿子的客人呢?
梁源吉来了灵感,以前他见到孙氏就要暴躁。他原地不动,礼也不想施,淡淡道:“萧夫人是我请来的客人,她出身名门,饱有德操。一定要来拜见老夫人,这里的混帐为什么动手,太不把我放在眼里。好歹,我也是你的儿子,是这里一府之主!”
他说到儿子时,自己由肩到背出溜一下,冷得自己都难过。
真别扭!
孙氏也是能讲的人,才能把梁源吉告到大理寺。今天一出口,让一个丫头噎住。孙氏再要说话,想这个丫头必然要拦。她素重身份,外面来的官员太太们都不大见,怕她们攀住自己身份不丢,借着在外面招摇:“老侯夫人款待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