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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上梁待客
既然要办席面,邱晨也就不抠搜。先奔肉铺,直接要了半片猪肉,足足一百二十多斤,让肉贩给剔好了。又去卖鱼的摊子上买了六条三斤重的大鲤鱼;之后又去早晨的小市上转了转,买了几斤新割的韭菜;又去杂货铺子里买了些木耳、金针菜等干货,特别重要的是买了两挂鞭,待会儿上梁的时候要放了驱除四方煞气,以后住人过日子,也能顺顺妥妥家宅平安。还去集文斋买了五张红纸,同样是上梁的时候要用的。当然,她也没忘了三奶奶的嘱咐,买了两封上好的蜜三刀和两包麻糖。这才匆匆赶回刘家岙。
等她到家,上工的汉子和帮忙的媳妇婆子已经都到了。
上梁要等到吉时,其他的活计却可以做着。此时,几个匠人就站在屋墙上,整理好砖檐,然后做最后的上梁准备工作。其他的则开始去后院做搭炒药棚子的准备,还有几个平时打下手的青年,则收拾工程散落在各处的砖头瓦片,送到大门口,那边也有两三个人平整地面,拿搜罗来的半头砖铺了,让原本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土坡,也成了青砖铺地,清清爽爽起来。
邱晨转了一圈,找到林旭,让他拿了蜜三刀和麻糖,去村西请徐先生和五爷爷去。
马车回来,自有人上来帮忙卸车,看到半扇猪肉,一个个的眼睛都火辣辣的,几乎要把这些猪肉看进自己的眼里。
邱晨根本顾不上理会这些,因为杨树勇和杨树猛一起赶着马车赶到了。
看着大哥二哥相似的脸上,憨厚笑容也掩饰不住的深深疲惫,邱晨感动,又找不到什么语言能够表达,只连忙上前,将两位哥哥请进门。那边儿的几个小子看到,也都笑嘻嘻地迎了上来。阿福阿满已经和杨树勇混熟了,再见到杨树猛叫二舅叫的也异常顺溜,把杨家哥俩高兴地抱着俩个小家伙,笑眯了眼。
林家在刘家岙的东北角,五爷爷家恰恰好在对顶角的另一端,是刘家岙村落的西南角。不算刘家大院的话,五爷爷家就是村子最西的一户人家了。
同样的几间茅屋,篱笆小院,林旭慢慢地走过去。
若是邱晨在这里,就应该明白,为什么这位帮助了她们家的老人会被人下意识地忽略了,就在两间茅屋西边的空地上,一大片黑乎乎的东西散发着阵阵恶臭。这位五爷爷是以掏粪为生的,每隔几天就会去清水镇挖茅厕,清理粪肥,再把这些挖回来的粪肥拉回来,卖给粪肥不够的农家。
虽说村里人种田谁也离不开粪肥,但专职掏粪肥的人,还是会被人轻视。
到了巳时中差一刻(大约上午九点四十五分),村正、村老们和邻里百舍的陆续都赶了过来,林旭去请的徐先生和五爷爷,也都赶了过来,与众人一起在院子里站好,邱晨就见满囤叔站到了屋山墙上,稳稳当当站好,
作为林家的代表,林旭朝着新房子做了个长揖,扬声问道:“子丑寅卯,大川爷,何时上梁家宅安宁人畜兴旺?”
满囤爹一脸肃穆,声音洪亮,大声道:“今日就是吉日,巳时中上梁!”
喝声落下,众人齐声应和。哄然应和声震响耳膜,直入心底。那些早就准备好的青壮们,就在老把式的指挥下,两名木匠麻利地把早就做好的扒角子在屋架子顶部按好,另一边十几名青壮则用绳索、细长的木杆架着一个等腰三角形的屋梁,往上送,安置到屋架之上,就是上梁了。
在一二十号青壮齐声吆喝的号子声里,两架屋梁顺利地拉上屋架,稳稳当当地安置在屋架最顶端,满囤爹大吼一声:“上梁咯!”
顿时,有人点燃了早就挂好的鞭炮,鞭炮噼里啪啦炸响声中,满囤爹把一张写着吉利词儿红纸贴在屋梁上,似乎又拿了什么压在房梁的缝隙里,大概都是一些驱邪镇宅之物。又对着房梁念念叨叨了一回,这才笑着转身对下边的人道:“安……梁!”
谐音安良,也是寓意以后日子安安稳稳,和和美美的意思。
至此,上梁就算完成。另一边,由另一个老把式带领的门楼也立了起来,接下来的工作,就是两处架檩条,搭草苫子上泥挂瓦了。
这会儿,木匠和青壮们仍旧干的火热,村正村老们则在院子里落座。林旭带着俊文俊书和村子里的几个半大小子,送上茶水、果脯麻糖之类的点心,这些老人们脸上的笑纹就更深了。
这一日,收罗布麻的工作暂停一天,头一天已经通知下去了。兰英就和青山、庆和家的一起,带着妇人婆子们忙乎。
等邱晨走进厨房,妇人婆子们已经动手蒸好了馒头,拾在大笸箩里,盖上干净的笼布保温,然后几个锅一起就开始做菜。
邱晨被公推出是厨艺最好的,又是自家的事儿,主桌上的几个压桌菜,就需要由她来做。她也无可推辞,麻利地挽了衣袖,上前忙乎。
做菜的前期工作已经准备好了,猪肉剁了馅儿,大鱼也杀了收拾好了,倒是一扇排骨搁在一旁,无人问津。那些干货也大都没有吃过,邱晨看到这种情形,就上前指导着,将排骨剁成两寸的长段,木耳、金针菜等干货都用清水泡发。
这里一些基本的做菜辅料都没有,邱晨琢磨了片刻,就挖了小半碗面,倒了水揉洗,取了其中的淀粉后,把上层的清水倒去,只剩下下边的湿淀粉,放进肉馅中,又加了几个鸡蛋,让一个妇人用力搅匀,搅上劲儿。
她则开始做大鱼。这里做席面讲究整鸡整鱼,鸡已经上锅蒸着了。鱼却没人能够做好。邱晨略一思忖,就拿了四条鱼,裹上干粉,下油锅炸至金黄,鱼身上的刀口也全部翘了起来,鱼肉也熟了。她要做糖醋鱼,但糖醋鱼要趁热吃,这会儿先放一下。
肉馅儿搅好了,邱晨洗净手,锅里加油烧滚,然后她两手拿了肉馅儿用力揉捏成团,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锅里,片刻,丸子就固定成型,渐渐表面炸成了金黄色。邱晨拿了一个大瓦罐儿盛了之前熬制的大骨汤,将过了油的丸子放进瓦罐儿,细火慢炖。
整鸡整鱼,狮子头,红烧排骨,四个荤菜就齐了。邱晨又将发好的木耳、金针菜等都拿过来,三下五除二做了一个凉拌金针木耳,一个韭菜炒鸡蛋,一个**山药,还有一个炸豆腐丸子。另外,邱晨还做了四个压桌小碟儿,一个蜜三刀,一个醋拌白菜心儿,一个蒜蓉海带丝儿,还有一个是买来的绿豆糕。两甜两咸,不伦不类……凑合着来吧。
林家这一场上梁席面,分了两个档次。一个是四荤四素的上等席面。另外,邱晨还让人在靠近大门的地方搭了个长桌,摆了个流水席。
四桌上等席面,头一桌坐了杨家兄弟俩,村正村老,徐先生,林旭坐在下手作陪。第二个席面则是干活的把式师傅们,由满囤坐了下手作陪。第三桌是受了累的青壮劳力们,这一桌,是青山和庆和作陪招呼。还有一桌安在了屋里炕上,是三奶奶、满囤娘、青山娘、刘满银的妻子季氏,还有庆和娘等几个老太太,算是一桌女席,这一桌本该邱晨作陪,她却没有上桌,让兰英,兰英推却自己笨嘴拙舌,最后让村正的儿媳妇季氏坐了下手,做了陪客。自然是皆大欢喜。
邱晨则招呼着妇人们在厨房里忙乎。一大锅一大锅的炖菜,加了肉片儿的炖白菜,加了肥肠段儿炖的豆腐萝卜,炸的金黄的豆腐丸子,还有大骨炖海带,小陶盆儿盛上,一溜儿摆开,招呼乡亲们上来吃,管吃管添,吃饱了再换一茬,到场的男女老少七八十人,一场流水席吃到下半晌,才算结束。
林家的这一场流水席,也成了刘家岙今后几年一直念念不忘的美事。人人说起来都是一脸的回味,啧啧赞叹一阵,再感叹一声:“那肉片儿,颤巍巍油汪汪的,真香啊!”
上梁席开宴没多久,客人们刚吃了几口,门前一阵骚动,邱晨、林旭和杨树勇杨树猛闻声连忙起身迎了出去,就见两辆马车想跟着正从缓坡下驶上来。
众人错愕中,邱晨已经看到从第一辆车车辕上跳下来的蒋正,于是就了然的笑了。
原本邱晨只以为是回春堂的陈掌柜来道贺了,没想到马车停下后,从车上下来的却是廖文清。
廖文清今儿穿着一身竹青色的长袍,系了一条玉青色的腰带,并没有佩戴太多玩意儿,仅仅挂了一只细腻如脂的白玉佩,一从车厢里走出来,就点亮了众多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睛。
廖文清踩着凳子走下马车,振振衣襟,朝着邱晨拱手笑道:“林娘子,恭喜恭喜!”
邱晨迎了一步,笑着道:“不过是略略修葺一下房舍,却能得少东家上门祝贺,也让我这简陋的茅舍陋院蓬荜生辉了!”
林旭也上前站在邱晨身后半步,对廖文清举手作揖还礼。
邱晨就将杨树勇杨树猛两位大哥介绍给廖文清,廖文清温和客气地一一见过,这才跟着杨树勇杨树猛往里走。
邱晨再望向后边的第二辆马车,刘金才领着一名穿着朴实身材瘦小的中年人,笑着向她走过来:“升子媳妇,这么几天就把院墙拉起来啦,呵呵,不错,不错,这墙砌地扎实,用上几十年也变不了样儿!”
“金才叔繁忙中能够回来,我和林旭实在是欢喜,金才叔快请进!”
刘金才没有急着进门,反而向邱晨介绍起身后的中年人来:“这个是我给你请来的种莲养鱼的把式,这位向老哥在南乡县可是鼎鼎有名的,一手种藕养鱼的好把式!”
邱晨大喜,砌完院墙盖完房,接下来就要挖池塘。可挖池塘总得有个数吧,盖挖多深,多大,谁怎么引,这边儿的师傅把式们可没有懂这个的。可以说,材料人工齐备,就差种藕师傅来指导着了,刘金才给请了这一位种藕师傅来,还真是雪中送炭啊!
连忙将两人请进门。
刘金才自然去第一席坐了,种藕的向师傅自己坐到了把式们那一桌,蒋正捧了廖文清带的贺礼放到上礼的桌子上,就被邱晨嘱咐的杨树猛引到第一席上坐了。
倒是廖文清,与在场众人实在是格格不入,竟是有些无法安排了。
林旭过来和邱晨一合计,就另在东厢收拾了一小桌,请徐先生去东厢与廖文清一起坐了,一个清雅,一个卓然,特别是廖文清,虽然从了商,却也是从小读书的,与徐先生谈起文章诗词、修身养性来,竟是很有些投契。倒让邱晨略略松了口气。
今儿院子西侧,在新起的西厢房门口放了两张桌子,上边放着些邻里乡亲们送来的贺礼,但大都是自家的土特产,一串干蘑菇、十个鸡蛋、两尺布头,还有送两个小板凳的,也有送一个自己编的柳条筐的……千奇百怪,各种各样,但无一例外的价值都不高,充其量也就几十个钱儿。
在这林林总总的礼物另一端,则摆着一篓子大螃蟹,几匹颜色鲜艳品质上好的绸缎,还有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文房四宝倒也罢了,村里人没几个懂这个,但那几匹锦缎却差点儿晃花了妇人们的眼睛。啧啧,这每一匹绸缎都得几两银子吧!
殊不知,廖文清送的可是上好的提花蜀锦,每一匹都要二十两银子,他一共送了六匹,就是一百二十两。而那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比这些花哨的锦缎价值更高,后来邱晨去集文斋的时候顺便问了一下,竟值二百多两银子!她一回家就把这一套文房四宝放进了箱子里。心里寻思着,等林旭去考秀才的时候再拿出来给他用!
邱晨这会儿对绸缎和文房四宝没咋在意,她看着那一篓子个大鲜活的大梭子蟹笑弯了眼。安排着客人们入了座,她立刻就去把螃蟹搬进了屋里。孩子们都没见过螃蟹,看着挥舞着大钳子的螃蟹新鲜好奇的不行,都跟在邱晨身后不肯离去。邱晨就拿了一只大柳条筐,抓了两只螃蟹放进去,搁在屋门外,孩子们立刻呼拉一下子围了过去,唧唧喳喳地玩起来。
邱晨笑着在后边嘱咐俊言俊章:“你们哥俩看着他们,别让他们下手,小心钳着了!”
这么鲜活的大梭蟹不须过分的烹调,只需清水冲洗之后,放入蒸笼蒸熟,就是红膏白玉,鲜香满口。当然,这个时候,邱晨没时间坐下来细细品尝此等美食,待螃蟹蒸熟,就捡了两只盛盘,让俊文端到东厢去。
村里人更喜欢的是大鱼大肉,这种海鲜在他们眼中又费事,又没啥吃头,邱晨也就干脆没给几个席面上送了。
林家的上梁席,几乎村里家家户户都上门随了份子,自然也都拖大带小的吃着或者等着吃流水席,偌大一个院子,里里外外的都是人,场面儿一时热闹的仿佛集市。
饭菜香酒肉香里,众人正笑语喧腾着,猛地从村中传来一连的高声呼喊:“有人滚崖啦!有人滚了鹰嘴崖啦!”
院子里正在喝酒的汉子们,立刻闻声站起许多,拔腿往外就跑。
滚崖,是刘家岙这边的方言,就是摔落悬崖的意思!世代生活在大山下,刘家岙的人比其他地方的人更清楚,落崖意味着什么,最轻也得断腿断胳膊,严重的摔断腰成为终生躺在炕上的废人也曾经发生过,而落崖最多的结果还是一个--死亡!
众人跑出去,才知道高声呼喊的是村里的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今儿上山去挖野菜了,还是路上看到一只野兔,追着去了鹰嘴崖下,才发现落崖的收成!看到收成还有口气,小子一个人没法子把人救下来,只好紧赶慢赶地跑回村里喊人。
这会儿,村里的大部分青壮都在林家,出了事儿也不用四处叫人了,刘满银、满囤等人立刻召集了十几个汉子就往山上跑。邱晨在后边喊住也跟着往外跑的杨树勇杨树猛,塞给他们一床被单,两条扁担,并嘱咐他们用床单绑在扁担上把人抬下来。摔伤的人最可能的就是骨折,若是移动方法不妥当,极有可能造成二次伤害,反而加重伤势甚至危及生命。有了被单和担架绑个简易担架,就能最大程度地避免二次性伤害的发生。
村子里发生这种事,林家的上梁席仍旧进行,除了那些跑出去救人的汉子外,其他人很快就把这些暂时抛开了,不多会儿,林家内外就再次喧腾起来。
邱晨却总是惦着这件事,毕竟,在她的认知中,生命重于一切,更何况是她认识的人可能随时面临着死亡!
她跑回屋里,把前些日子制作出来的几瓶外伤药和一些剪好的布条拿出来,又去寻了几块平直的小木板,一起放进一只小篮子里。又嘱咐在席间忙碌的俊文赶紧吃饭,吃饱了去套车,预备着伤者下山后,能够立刻送去就医。
刘家岙后多为较平缓的山坡,但在村西约摸三四里的地方,也有一处坡底空了,上方有两块大石突出来,仿佛鹰嘴状,故而得名鹰嘴崖。鹰嘴崖落差不是太大,却也有十多米。十多米相当于四层楼高了,其危险可想而知!
好在离得不远,汉子们狂奔了去,不过小半个时辰,邱晨就听到外边嚷嚷呼呼的,急忙拎了篮子出了门。
自从刚刚嚷嚷着出了事儿,廖文清就注意到了邱晨拿了床单扁担的动作,这会儿见她拎着一个篮子急急地出门,自然也不会落下,朝着蒋正打了个眼色,两人紧跟着邱晨也走了出去。
邱晨听到声音迎出去,十多个汉子抬着收成也已经赶到了林家门外。邱晨招呼他们小心地把收成放在地上,然后动手查看收成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