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望宁乡,因为从心底里讲,他真的不愿意自己读了一场大最后却回到那个闭塞又脏乱的地方去。
黄有光说:“应该还不至于分到县一级吧,咱们校是全国重点,在专业领域信誉非常好。
不过,我也不敢肯定,其实今年的毕业生在那次运动时很多人都还在实习,并没有参加,发起和组织那次活动的主要力量是你们这一届和你们面的8级,我担心你们的毕业分配可能会比今年更糟糕。
柳侠,我就是考虑到这个因素,才希望你留校的,在这之前,我希望的是你做我的研究生,一直读到博士然后留校或出国深造。”
柳侠呆呆地看着黄有光,他从来不敢想的事情,这位老师却已经为他打算的那么长远。
“不是说国外一定就比我们国家好多少,但人多走走,多看看,多见一些世面,思想就会更开阔,当有一天.灾难,或者说厄运来临,你考虑问题的方式就会和其他人不一样。
你见过的更多,所以你能想象出来的选择也就更多,你就不容易钻牛角尖,关键时刻你就能想出更多的方法来脱困,而不是拘泥于某一个狭隘的思维,把自己逼进死胡同。
你的能力和性格,应该在更广阔的世界有更好的舞台来施展,可现在,因为一次意外事件,你可能都无法登上本来已经属于你的舞台,我觉得太可惜。
但我看了猫儿的信,却不知道该怎么来劝导你。
不说留校任教,考我的研究生在校多呆两三年,两三年后,这股风头过去了,可能你毕业的前景就会有很大的不同,这个,你也不愿意考虑吗?”
柳侠低头抚摸着手里的信封说:“再让猫儿等两三年,再让他每天早上四点十分起床、晚上八点多到家两三年我做不到,我舍不得,我一天也不想让他再跑了;
还有我大哥,他每天都要跑比我们猫儿和小蕤更远的路接送他们,他已经接送我和我另外几个哥哥好多年了.”
黄有光凝视窗外良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从黄有光那里回来,柳侠躺在床上愣怔了很长时间,他在想自己今天的选择是不是正确,这样的选择对猫儿的未来是不是最好的。
柳侠是暑假返校前的那个星期天听到柳川说起的一件事,才开始反省自己对猫儿上这件事的态度是不是得改变一。
柳川在荣泽的一个朋友,父亲是退休工人,母亲是普通的农村妇女,而且身体一直不太好,平时都是父亲在照顾母亲,家里兄弟姊妹之间虽然偶尔也有小摩擦,但整个来说还算是和睦。
去年冬天,朋友的父亲突然患脑溢血去世,因为前些年家里几个儿子陆续结婚办事,母亲又长年用药,父亲的工资又不算高,所以没有给母亲留什么积蓄。
这样,父亲去世后,母亲的抚养就成了一个难题,几个儿子都不愿意让母亲跟着自己过。
柳川的朋友在家里排行老三,是自己当初考上中专出来的,接父亲班成为正式工的是家里的老四。
朋友提出几个儿子轮流照顾母亲的时候,老大、老二都不同意,说老四接了父亲的班,就应该把给母亲养老送终的责任承担起来;
老四说,就算是自己接了班,那母亲也是生养了几个哥哥姐姐的,他们也有义务赡养母亲,不可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他一个人。
两个女儿说自己还有公公婆婆要养活,把母亲接到婆家赡养不合适。
现在,朋友的母亲自己一个人做饭过活,谁都不跟,说等有一天自己做不动饭了,就找个没人地方一死了之。
柳侠听完柳川的故事,当时一就想到了猫儿,他比猫儿大十岁,如果猫儿考不上大,以后就没有工作没有工资,那等自己老了,死了,猫儿怎么办呢?
柳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是钻进了死胡同,他意识里的猫儿一直都是当时坐在他怀里、和他一起听家人说话的小小的猫儿,而没有想到长大后的猫儿是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的。
他的想法没有和任何人说,所以也没人提醒他这一点,柳侠就带着这样一种对猫儿未来无限的忧虑,来规划自己的人生道路。
柳侠想了很久,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必须得回中原省,回到他能为猫儿目前的生活和教育争取到的最好的环境中去。
其后的几个月,发生了好几件让柳侠记忆深刻的事情:
第一件事,他们的英语考级成绩来了,他和詹伟都过了,黑德清不废前言,带着全寝室的人又去搓了一顿鸿宾楼。
詹伟则让他妈用柳侠暑假回来时给他带的干槐花蒸了一大锅包子,对面218的人也分到了几个,大家都说特别好吃,詹伟就让他妈又连着蒸了好几次。
詹妈妈还非常开心地把自己酿的米酒让詹伟给他们带回了两坛子,大家就用米酒碰杯,庆贺了一两个人的胜利。
彭爷爷把一个老朋友的孙子李明介绍过来跟柳侠补课,补课费和彭飞的条件一样,柳侠答应了。
如果不是听詹伟说车红梅的女儿小丽暑假开始电子琴了,柳侠都想让车红梅多给他介绍几个想书法的孝儿,趁彭飞他们没课的三天再开个书法培训班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多赚钱,越多越好,赚到能够交得起原城最好的中的赞助费和借读费。
十一月中旬,乔艳芳的工作终于有了着落,她被分配在了她们市的一个灯具厂,她来信对那个厂子的描述是:虽然只有两排陈旧破落的厂房,虽然只有五六十个工人,但却是国营的厂子没错。
元旦前,张福生请假回了一次家,因为他收到乔艳芳的信里说:我们的副厂长托人给我介绍他的儿子,我拒绝了,他让中间人对我说,如果我答应,结了婚马上让我从车间出来,安排到办公室当个副主任什么的;
如果我不答应,就等着一辈子在车间里干活吧,他说像我这样有政治问题的人,他就是让我去扫厕所也是现成的,上级领导也不会有人对他说什么。
张福生没有回自己家,直接去了乔艳芳的厂子里,四天后的凌晨回到寝室,一头倒在床上睡到第二天午,起来后对柳侠他们说:“你们都开始攒钱吧,艳芳说了,我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到时候你们都得去参加我的婚礼。”
柳海来信说,他去帮曾广同的一个朋友布置画展时,遇到一个叫费雯雯的女孩子。
费雯雯是京都一所师范院外语系大三的生,也是京都人,漂亮热情,她给柳海留了bb机号。
柳海很纠结,这和他想象中的浪漫邂逅有点不一样。
他想象中的恋爱,都是在某个偶然光顾的地方,惊鸿一瞥地发现了一个女孩子,然后无论他怎么打听,都再也得不到那个女孩子的消息,于是他茶饭不思辗转反侧夜不成寐思念成灰,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女孩子却以另外一种仙女凡的姿态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然后他各种追,人家仙女各种拒绝,经过比唐僧取经还要艰难的九九八十一难之后,他终于抱得美人归。
柳海给家人描绘他理想的恋爱过程时,柳川使劲在他的脑袋上来了一巴掌:“有毛病啊,谈恋爱时候好折腾哩,结了婚也没几个消停哩主儿,你打算三天两头去您老丈人家赔礼道歉接媳妇吗?”
柳凌说:“校,我咋听着你好像有被虐狂倾向哩?”
现在,柳海被这完全脱离他理想模式的恋爱节奏给弄得有点找不着北,他对费雯雯印象挺好的,除了太主动了点。
元旦那天,黑德清的父母来了,他们在江城停留了三天,柳侠他们都以为他们会住在江城比较豪华的宾馆里,谁知道他们却订了一个非常普通的旅社,黑德清妈妈说:“就是黄昏睡一黑,花那么多钱多可惜呀!”
黑爸爸黑妈妈这次来除了是想到儿子上大的城市看看,还带给黑德清一个非常大的好消息:他已经托人和他们省局的领导搭上了话,人家一听说黑德清的校,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说只要黑德清档案过关,到分配的时候人家可以提前向劳动部门要人。
黑德清实习的单位也已经找好了,是他们省的测绘设计院,黑爸爸说:“我听人家说,去好单位实习也非常重要,万一局到时候咱进不了,你要是在设计院实习时候表现好,你们校又这么有名,没准儿你就能留到设计院呢!
不过,我还是会想办法尽力叫给你分到局,那里边的福利特别好,听说他们一年的奖金比好多单位几年的工资都多。”
象征着毕业在即的实习,就这样进入了柳侠他们的话题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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