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几个小家伙看着对面一排森林般挺立的对手,心虚得很,却装得斗志高昂:“来来来,您接着冲,谁怕谁?”
柳葳夸张地做了个往手心吐唾沫的动作:“噗,噗,嗯,这一回,我看给谁俘虏回来。”
几个小家伙吓得叽哩哇啦大叫,都想往柳川跟前靠。
柳凌队这次挑了小雷,柳葳毫不费力地冲过去,然后把小家伙给拎了回来。
第三次,目标,柳若虹。
胖虫儿不干。
柳葳冲阵成功,把小萱给拎了回来。
小胖子就是个纯捣蛋的,每次柳葳冲过去,根本就没冲过他那里,他也要趁机躺地上打几个滚儿。
柳小猪也是个人来疯,跟着柳葳来回跑,还兴奋地不时“汪汪”几声。
柳茂笑着对身边几个人说:“咱这儿终于也有了‘柴门闻犬吠’哩诗情画意了哈。”
柳长青说:“嗯,决定了,柳小猪就搁家了,当初您娘俺俩认识哩时候,我担心您娘一知咱是柳家岭哩就会打退堂鼓,谁知,您娘跟我说,她头一回读‘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这句诗,就觉得特别美,她以为咱家就是那样咧,结果……呵呵,这她都六十多了,咱家才养得起狗。”
柳茂说:“小红也说过,她说我要是下班回来,哪怕半夜,听见狗叫,她就能早点知……是我回来了……”
柳长青叹了口气:“小红是个好闺女,咱跟老天爷祷告祷告,下辈子您再做一家吧孩儿。”
柳茂的眼睛一直跟着猫儿:“嗯。”
柳葳冲阵大获全胜,把柳若虹抱回来后,就剩一个柳川,这一轮游戏结束。
今天因为参与游戏人员的年龄构成极其不合理,导致游戏过程和结果总是一面倒,其实在大人眼里没有一点意思,可孩子们却开心得不行。
大人被孩子们的情绪所带动,几个没参与的大人比孩子们还兴奋,秀梅和晓慧、玉芳在旁边又是当参谋又是加油助威,比场上的人还忙活。
怀琛本来是躺在坡口的,后来把席子挪到了战场边儿上,如果不是脚实在疼,他都想去冲一回阵了。
柳福来原本站在自己家听,后来实在忍不住,就跑过来观看。
第二轮攻防互换,柳川冲阵,他从最弱的萌萌和小莘之间开始冲,把柳葳、柳凌、柳侠给俘虏走后,剩下的几个根本就不可能拦住他,所以他也是一口气就把柳凌的队给吞并了。
第三次攻防互换,猫儿冲阵。
晓慧和玉芳宣布参战,晓慧加入柳川的队。
小家伙们吃了一次亏后,知道任性是不行的,就服从柳川的调配,变换了队形,柳川、柳钰、晓慧三个人挨着站,一溜小家伙挨着。
嘴战结束,猫儿开始冲。
没想到,他刚刚启动,几个小家伙就在小雲一声大叫:“跑。”之后,撒腿往四面八方跑了,连柳若虹小丫头都一溜烟跑到了秋千那里,对着猫儿蹦:“哎哎哎,你咋够不着俺咧,你咋够不着俺咧。”
猫儿只好往柳钰和晓慧之间冲,结果三个大人配合默契,迅速向北移动,让猫儿冲到了柳川和柳钰之间。
猫儿觉得腰间一紧,脚已经离地,跟着人就在空中翻了个拨楞。
翻一个拨楞,脚点一下地,又被夹着腰接着翻,连续翻了五次,猫儿根本没想到柳川和柳钰会来这一招,一惊之后就是乐,乐得哇哇叫。
小雲、小雷、胖虫儿、小萱、和柳若虹都撤回来跟在他们三个后面哇哇大叫:“啊——,爸爸——(三伯、叔叔),我也想翻麦个儿咧我也想翻麦个儿咧,翻我呗翻我呗……”
麦个儿,是手工割麦子的时候,对被扎起来的一捆带麦秸秆的麦子的叫法。
捆麦秆没有用绳子的,都是两把麦秆互相拧在一起,顺手一扎就好,那些常年干农活的男人,拧麦秆和扎麦个儿的过程轻盈流畅,会有一种艺术的美感,挽剑花似的。
翻麦个儿则是一种大人随手就可以给予小孩子的小游戏,可以是单人的,也可以是双人的,小点的孩子,像柳若虹,成年男人抓着腰就可以像孙悟空抡金箍棒那样抡几圈,只不过速度没那么快。
大点的孩子,像现在小莘和小雲小雷的年龄,通常需要两个人,小孩子在中间,两个大人面对面,彼此都攥着对方的两只手,提着小孩子的腰,往同一方向用力,小孩子就在半空中翻起来。
这个小游戏通常是一家人之间才会做的,身体接触比较多,很亲昵,会让孩子有更多被疼爱被喜欢的感觉,孩子都非常喜欢。
猫儿连续被翻了五个麦个儿,翻得头晕眼花,停下的时候站都站不稳,再加上笑得厉害,直接坐在了地上。
柳侠跑过来蹲在旁边问他怎么样。
猫儿趴在柳侠胸前继续笑:“三叔他俩翻恁高,吓死我了,我老怕他俩松手。”
柳侠把他拉起来:“没事就中,这几个孬货,居然敢犯规提前跑,走,咱再冲一回。”
可现在,猫儿明显没办法再冲,因为连柳魁和柳茂、怀琛都被拽了起来,几个小家伙觉得柳岸哥哥占了大便宜,一次都没冲过去,还被翻恁多麦个儿,他们要求同样的待遇。
于是,柳家大院临时又成了捉对翻麦个儿的游乐场。
小莘以下的小家伙每人都被翻了至少二十个麦个儿后,才又重新开始“席席篾儿砍大刀”。
上一轮几个小家伙犯规,不算数,猫儿再冲一次阵。
这次柳雲几个小家伙没跑。
猫儿冲阵成功,把柳川的队全部给俘虏了回来,开心得围着院子打了大半圈马车轱辘,如果不是柳侠怕他累着硬给抱住,他还想接着打呢。
十点半,猫儿和柳若虹被勒令下场休息。
小丫头闹着不肯,秀梅哄她说先给她洗个澡,洗完了继续玩,小丫头坐在木盆里没三分钟就睡着了。
猫儿坐在柳长春和柳茂跟前,继续看剩下的人玩。
小家伙们被强制结束游戏,提溜到凤戏河涮吧干净,再拎到床上的时候,都快一点了。
猫儿和小蕤都兴奋得睡不着,趴在床上絮絮叨叨跟柳侠说自己冲阵的感想。
柳侠认真地听着,三个人还兴致勃勃地制定了明天晚上再玩的时候的各种冲阵方案。
这个游戏因为身体冲撞比较多,和斗鸡一样,一般都是冬天穿的比较厚时才能玩,而且,通常是十岁以下的孩子玩这个比较多。
猫儿四五岁可以玩这个游戏的时候,他的活动范围只在自己家里,家里没那么多同龄的孩子,这个游戏玩不起来。
他上学后,身边终于有了足够的同龄人时,第一个学期,班上两个出了意外的同学都把原因归罪在了他身上,从此,柳家岭小学所有集体游戏类的活动都跟他无缘。
小蕤是个懂事又特别善良的孩子,他总是陪着猫儿,所以也很少玩这种人数比较多的游戏。
三个人制定了一大堆的方案,小蕤满意地睡了,猫儿一直到快两点才睡着。
柳侠却依然睁着眼,他下巴抵着猫儿的额头,看透过窗户映在床上的月光。
他小时候经常跑到三太爷家那一片,和村子里其他小孩一起玩,席席篾儿砍大刀,斗鸡,打滴溜,推铁环,乍苏……各种各样的游戏,在学校玩得更多。
但猫儿,他十五岁了,今天第一次玩席席篾儿砍大刀。
柳侠轻轻捏着猫儿的耳垂,外头有意思哩游戏多咧,咱不稀罕跟他们耍这个。
他觉得头上传来温暖的触感,慢慢回头。
“别难受了幺儿,”柳凌轻轻说,“孩儿有咱,他现在比那些人过哩都好,对吧?”
“嗯,”柳侠说,“可是,我想起孩儿以前哩事儿,还是气不下。”
“未来永远比过去重要,”柳凌说,“心里知未来会更好,就不必对过去耿耿于怀。”
“说不上耿耿于怀,”柳侠给猫儿掖好被子,翻过身,“平常都不会想,可一旦想起来,心里就会可难受可难受。”
柳凌揉了揉他的头:“孩儿从来不会因为那些事难受,他说那些人对他来说屁都不算一个,他有你就妥了。”
“嘿嘿,”柳侠咧嘴笑,“其实我也是,孩儿只要好好哩,我咋都中。”
“那就妥了,快睡吧孩儿,猫儿待见,明儿黑咱还陪着孩儿耍。”
柳侠点点头:“嗯。”翻过身,搂着猫儿,闭上了眼睛。
柳侠的呼吸渐渐舒缓均匀,柳葳和小蕤、小莘也都睡得很沉,柳凌慢慢坐起来,靠在枕头上。
这一天多,他心里都有点忐忑,因为昨天柳长青和他单独说的那一会儿话。
他把两个人说的话在心里回想了无数遍,每次想过后都觉得自己的不安没有道理,因为父亲的话实在是再平常不过,问他上研究生时候的工资是多少,够不够花;毕业后回警官大学继续工作的事会不会出意外;和小萱处得怎么样;猫儿的情况是不是真如他自己和柳侠说的,完全好了……所有的话题都是父子间最正常的。
可他,就是觉得不安,他觉得这些并不是柳长青原本想要和他说的,至少,不完全是,如果他的直觉是对的,那么,柳长青原本想要和他的谈的是什么?
柳长青不可能对他和陈震北的关系产生怀疑,他相信,自己在家里人跟前从未表现出过对陈震北任何的特殊感情。
他也相信猫儿,那是个非常聪明又十分有主见的小家伙,在陈震北本人和他父亲的问题解决前,猫儿绝对不可能在家里人跟前透露一个字,小家伙对家人的感情和维护一点都不逊于他。
所以,自己的不安是来源于错误的感觉吗?
柳凌不知道,此时此刻,柳长青和他一样辗转难眠。
柳长青这一天多一直在庆幸,庆幸自己临时改变话题、放弃试探。
不管自己的猜测是不是真的,那件事都已经过去了,并且即便是正在发生,自己插手对事情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假如自己的猜测是真的,把事情摊开了放在桌面上,除了给柳凌增加心理负担,让他这辈子都在自己面前感到难堪,不会有任何好处。
不管到底是什么事,孩子现在能自己走出来,平平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做父亲的就应该知足了,何必因为那捕风捉影的怀疑就去戳孩子的伤疤呢?哪怕只是旁敲侧击的试探,也可能给孩子带来伤害。
柳长青一直在这么想,或者说,他一直强迫自己这么想,才能暂时压制着内心深处的不安。
可此时此刻,夜深人静,那被理智按捺下去的担忧如同夜色一般,一点一点又浮现出来,并且越来越浓。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一:这第一句有很多种,比如:蜀黍蔑儿砍大刀,或机器灵砍大刀,或雉鸡翎砍菜刀,不同村子有不尽相同的说法,都是根据方言口语写的,具体是什么字没有人知道,很奇怪,并且没有任何意义。
注解二:这里的姊妹,不是单指女性,我们这一带说姊妹几个,通常指的是直系的所有兄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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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这么多天,依然是家长里短,会很失望吧?没办法,这文就是这……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