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世心里却想笑,我是什么货色,我张安世自己不清楚吗?我的聪慧来自于两世为人的经验而已。
所以张安世并不愤怒,而是笑了笑道:“借你吉言。”
朱允文随即叹息道:“今日所见,贫僧无话可说,接下来,就请四叔处置吧。”
朱棣虎目中忽明忽暗,似乎也拿捏不定主意。
突然,朱棣道:“请魏国公吧。”
说着,他朝朱能几个道:“尔等立下大功,朕自会重赏,现在可以退下……”
顿了顿,朱棣目光却又落在了张安世的身上,道:“张安世留下即可。”
朱能如蒙大赦,他早受不了这里了,于是领着朱勇几个连忙告退。
魏国公入宫。
听到宫中传唤,尤其是在夜间,魏国公徐辉祖心中大悲。
夜间传唤,一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再联想到自己的女儿还在宫中养病。
十之八九,静若没了。
这一路,魏国公徐辉祖更咽,此时他才醒悟,自己为了自己的倔强,痛失了自己的女儿。
倘若不是因为自己圈禁,又何至于到今日这个地步。
徐辉祖伤心欲绝,只恨不得以身代徐静若。
跌跌撞撞地抵达了大内,入殿,终是再忍不住,于是热泪盈眶,忙将长袖去擦拭眼泪,口里呜咽着,发出锥心一般的低泣。
等他擦拭了眼泪,抬头。
眼前恍惚。
朱棣朝他笑道:“老匹夫,你来啦,你来看看这是谁。”
一听是老匹夫三个字,徐辉祖虽是眼睛被泪水遮蔽,却不禁定定神。
没有人比徐辉祖更了解这个跟自己光屁股时起就厮混一起的玩伴。
一般朱棣骂人的时候,说明一定不会是什么坏事。
于是徐辉祖朝朱棣指点的方向看去。
徐辉祖努力地睁大眼睛,随即……看到了一个和尚。
他努力去辨认,猛地身躯一颤。
竟是俯身拜下:“臣徐辉祖,见过……见过……陛下……”
朱棣听罢,冷哼一声,扭过了头,看也不看徐辉祖。
而那朱允文见了徐辉祖,又见徐辉祖如此,竟是羞愧难当,忙是侧身避让,道:“哎……时至今日,徐卿何故还要这样羞辱贫僧。”
徐辉祖一时百感交集,更咽道:“陛下……还好吗?”
“贫僧已是方外之人,有愧列祖列宗,生不如死,还谈什么好坏。”
徐辉祖叹了口气:“只怪当初不能效全命,否则断不至使陛下到今日这样的境地。”
这二人说的话,张安世一句都不想听,太大逆不道了。马德,等会被宰了,还要溅我张安世一身的血,难道他们不知道我张安世心善的吗?
只见朱允文苦笑道:“不,贫僧今日思来,贫僧沦落今日,实非命数,而是理所应当。”
徐辉祖不解道:“陛下何出此言?”
朱允文眼帘垂下,道:“贫僧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反省,迟迟想不明所以然。今日方知,当初实是贫僧自取灭亡,即便没有四叔,这天下只怕也要分崩离析,贫僧自以为……可以依靠书生们大治天下。”
说到这里,朱允文不禁泪流满面,更咽道:“今日方知,贫僧误信了人,令养尊处优之人,充盈朝野,而疏远那些真正为大明打下江山的将士,以为几句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便可教太祖高皇帝的江山永固。哪里知道,这实为亡国灭族的征兆。徐辉祖,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当初朕削藩时,你心里是认同的吗?”
“我……”徐辉祖沉默片刻,才道:“臣以为……此事难为。”
“是啊,你认为此事难为,想来你也早知道其中的弊病,也一定知道朕所信之人,多为误国误民的书生,是吗?”
徐辉祖迟疑了一下,终究艰难地点头道:“是……”
“那当初为何不言?”
“臣乃武臣,又非议论国政的御史、翰林,如何能言,又有什么言路?”
朱允文苦笑:“是啊,这便是贫僧的愚蠢之处,可你看四叔身边,多少骁勇的将军,又有多少似这个少年这般的俊杰,贫僧又怎么不是自寻死路呢?”
“这是天命啊,贫僧当初做下那些可笑之事时起,天命就已不在我,而在四叔的身边了,今日贫僧这模样,实像跳梁小丑,可笑、可笑……”
徐辉祖低头无言。
朱允文道:“今日言尽,时过境迁,你不必再称贫僧为陛下了。”
徐辉祖耷拉着脑袋,眼泪又夺眶而出。
朱允文道:“当初贫僧猜忌你,处处提防你,你现在尚能如此待贫僧。贫僧心里反而有愧,就不要让贫僧带着这份愧疚去死了吧。”
说罢,他笑了起来:“贫僧这辈子,已有太多的恨事,再多这一桩,更不知还要留下多少遗恨,你是有才能的人,应该寻觅明主,为我大明江山,去干大事,中山王的后人,理当世为大明藩屏,永葆我大明江山。”
徐辉祖重重叹了口气,却再无言。
…………
这一夜很漫长。
张安世被抓去喝酒。
酒桌上,朱棣居中,徐辉祖在左,张安世在右。
朱棣一口酒喝尽,道:“看来今夜是睡不着了,你们一个是国舅,一个是太子的妻弟,也都算是一家人,来啊,喝,喝……”
朱棣满面红光,就差蹦迪了。
张安世口里道:“陛下,陛下,我酒量浅……”
于是浅尝一口。
徐辉祖倒也干脆,直接一杯酒喝尽。
朱棣斜眼看着徐辉祖,得意洋洋地道:“你看这朱允文如何处置?”
徐辉祖道:“陛下要如何处置,自然如何处置,臣岂有什么话说。”
他第一次向朱棣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