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唐风在韩江和徐仁宇走后,本想再睡个回笼觉,但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起来,胡乱找了些东西填饱肚子。看看时间,已是正午,唐风收拾好东西,决定下午出去逛逛。
唐风走出圣彼得堡大学,摊开地图,向四周望去,东北方向隔着涅瓦河是彼得保罗要塞。彼得保罗要塞是彼得堡城最早的雏形,当年彼得大帝建彼得堡时,是先有了彼得保罗要塞,再有彼得堡城。彼得保罗要塞后来成为了沙皇专门关押重要犯人的监狱,现在是彼得堡著名的景点。
从这儿向东南方向望去,隔着涅瓦河就是冬宫。唐风决定先去冬宫参观一番,于是,他从冬宫大桥走过涅瓦河,来到了冬宫广场。冬宫广场是由冬宫与总参谋部大楼合围而成的半开放式广场,广场上,为纪念12年俄国打败拿破仑大军而立的“亚历山大柱”高高耸立。这根用整块花岗岩制成的石柱,已在此巍然屹立了近两百年。
冬宫是一座巴洛克风格的宫殿式建筑。步入冬宫大门,一座金碧辉煌的前厅,一段宽敞的、分向两侧的大理石楼梯将唐风引入了一座恢弘的艺术殿堂。历代沙皇的珍宝,达芬奇、拉斐尔、米开朗基罗、提香、鲁本斯、伦勃朗等无数西方绘画巨匠的大作,让唐风如醉如痴,流连忘返。当然,最让他感兴趣的还是这里珍藏的来自东方的文物。在冬宫的中国馆,唐风惊奇地发现,这里竟然收藏着如此之多的物,有来自中国的青花瓷、明清红木家具,甚至还有张大千和徐悲鸿的绘画作品。唐风也在这儿见到了几件俄国探险家在中国西北探险的“战果”,比如一份出自黑水城的西夏文佛经和一尊同样出自黑水城的佛像,以及其他一些残缺的,唐风也从未见过的西夏文物。
唐风久久地伫立在这些出自西夏王朝的文物前,这些文物似乎又将他带到了那个遥远神秘的王朝。它们的故乡本应该在中国,但却因为俄国探险家一次次的西部探险活动,将它们带到了这里。唐风以前也曾在国内博物馆看到过西夏的文物,但此时此刻,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看见这些来自中国的珍宝,一种复杂的情感充斥着他的胸腔。这是他以前从没有过的感觉。
唐风盯着那尊佛像出了神。那是一尊卢舍那佛头像。唐风见过各式各样的佛像无数,但从没有见识过如此美丽的佛。这尊卢舍那佛面庞丰润,嘴唇饱满,嘴角微微翘起,对唐风露出了神秘的微笑。这是来自东方的微笑,它让唐风如醉如痴,久久不能自拔就在唐风盯着展柜内那尊卢舍那佛头像出神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是从中国来的”
那人说的是俄语。唐风心里一惊,忽然觉着这声音似乎在哪儿听过:“奇怪,我在这里应该没有熟人啊难道是马卡罗夫不这不是马卡罗夫的声音,而且,马卡罗夫也不会这样问自己。”
想到这儿,唐风猛地转过身,身后是一个陌生的俄国男子,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瘦高身材,带着一副金边眼镜。唐风想着,这人是谁好像有些眼熟,但却一时想不起来。
就在唐风回想之时,那人又开口了:“怎么,你忘了,那天在圣彼得堡大学东方研究系的走廊里当时你和另一个人找鲍里斯教授。”
“哦”唐风猛地想起了,是前天上午在东方研究系的走廊里碰见的那位年轻学者。他赶紧点点头,用俄语回道:“对我是从中国来的。”
那年轻人一听唐风是中国人,脸上立即露出一丝笑容,向唐风伸出了手,微笑着用交流吧”
唐风又是一惊,他没料到这个俄罗斯小伙竟会说如此流利的。他心里暗自盘算着:“又是一个,马卡罗夫是克格勃,会说,面前这个俄罗斯小伙是干什么的,竟然也会说还有那个已经死去的鲍里斯教授,对的俄国人,开始抱有一种特殊的谨慎。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唐风也向那年轻学者伸出了手
不过,唐风转念一想:“这也不奇怪,上次这年轻人说过,他是鲍里斯教授的研究生,研究东方学的,自然应该会说。”
那年轻学者看出了唐风的疑惑,又接着主动自我介绍道:“我叫季莫申,就在这里工作。”
“在这儿”
“是的,就是这里,冬宫我的专业就是研究化。”
“怪不得你说得这么流利。你就叫我唐风吧。”唐风道。
“唐风唐朝的唐唐风,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让人联想到盛唐的恢弘诗歌和华美乐章。”季莫申评价道。
唐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评价他的名字,而且居然还出自于一个外国人之口。他顿时对面前这个萍水相逢的俄国年轻学者产生了浓厚兴趣。当然,此刻可能连唐风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季莫申的兴趣,多半还是来自于此次彼得堡之行的任务。
“没想到在彼得堡,竟然可以遇见你这样一位对说得这么流利的俄国人。”唐风诧异地说。
“这都要拜鲍里斯教授所赐”季莫申提到了鲍里斯教授。
“对了,上次你说你是鲍里斯教授带的最后一届研究生,是吗”
“嗯,我的导师就是鲍里斯教授,但遗憾的是,他还没等到我的毕业答辩,就溘然长逝,这是我终生的遗憾。”季莫申说到这儿,面沉似水,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对不起,请恕我冒昧”唐风抱歉道。
“没关系。”季莫申稍稍平静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道:“你这次来彼得堡是干什么来的”
“哦在圣彼得堡大学做个短期访问学者,顺便来彼得堡参观游玩一下。这不,今天就来冬宫参观来了。”唐风掩饰着真实的目的。
“第一次来吗”
“嗯,第一次来,这儿确实名不虚传。”
“既然你是第一次来,那我就带你转转吧。”季莫申热情地要替唐风做导游。
要是没有任务,唐风对季莫申的提议,肯定求之不得。但此时,唐风其实最想和季莫申聊的却是鲍里斯教授。
季莫申带着唐风在物的来历和艺术价值。唐风对这些来自物了如指掌,但是他不想让季莫申看出他很懂行的样子。于是,唐风一路紧锁眉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认真倾听季莫申的介绍。虽然唐风觉得这样有些可笑,但他知道这是必须的。
当他们重新走到那几件出自黑水城的西夏文物前,季莫申对唐风介绍道:“这几件珍贵的文物,是来自物。它们是1909年我国探险家科兹洛夫在中国西北的黑水城发现的。那是一次重要的发现,震动了整个学术界,完全可以和斯坦因在敦煌的发现相媲美。”
“西夏黑水城敦煌我倒是去过,斯坦因在那儿发现了藏经洞,只是这西夏和黑水城,我就没怎么听说过了”唐风装出一副无知的样子,他自觉着装得还挺像,完全可以去当演员了。
“哦我首先要纠正你一个错误,敦煌藏经洞并不是斯坦因发现的,而是那个姓王的道士。”季莫申纠正道。
唐风心里暗笑,这季莫申还挺认真,他当我真不知道,不过,唐风同时也开始佩服季莫申严谨的治学态度。这正是中国学术界所缺少的。
季莫申接着开始给唐风介绍起来西夏的历史和文化,最后又说到了科兹洛夫的探险和黑水城的发现。唐风听了半天,季莫申所讲的基本上都是他所知道的,并无什么特殊之处。于是唐风打断了季莫申的介绍,想问点他感兴趣的问题:“对不起,我想问个问题,科兹洛夫在黑水城发现的那些珍贵的西夏文物,后来都被他带到彼得堡了吗”
“嗯,是的,科兹洛夫科考的经费都是皇家地理学会出的,所以科兹洛夫将所有文物献给了沙皇。”
“那现在这些珍贵文物都存放在哪儿呢”
“是这样,科兹洛夫,包括其他一些探险家从物,一部分存放在彼得堡的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还有一部分,就珍藏在冬宫。”
“那我能看到哪些呢”唐风问道。
季莫申摊开手,无奈地说:“很遗憾,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只是很少很少的几件文物,因为那批文物过于浩大。直到今天,虽然经过了我国几代学者的努力,但还是没能将它们完整地展现在世人面前,就是我,作为专业研究人员,也只见到过少量的文献和文物。但请您相信,我们几代学者仍然在不懈地努力。你听过这样一句话吗西夏虽然在中国,但西夏学的研究却是在俄罗斯。”
季莫申不无自豪地说着。“西夏虽然在中国,但西夏学的研究却是在俄罗斯。”这句话唐风当然听过,但今天,当一个俄国学者对他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内心被深深地刺痛了。
唐风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可他还是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压抑。这种压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压得他要窒息他想赶快离开这间中国馆,但季莫申还是很认真地对唐风介绍起展柜写经,还有那尊卢舍那佛头像。季莫申指了指卢舍那佛头像,对唐风道:“这尊佛头像是科兹洛夫在黑水城的一座白塔里发现的。当科兹诺夫打开那座白塔时,这尊佛像就端坐在白塔正写经,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佛像。”
“白塔”唐风似乎曾在科兹洛夫的回忆录里读到过相关的记载。那是一次野蛮的盗掘,根本算不上科学的发掘。唐风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季莫申:“就是那座被科兹洛夫称为伟大的塔的白塔”
好奇心让唐风刚才的表演前功尽弃,当他说出这句话后,他就后悔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不是个出色的“演员”季莫申听唐风这一问,眼睛一亮,惊道:“是的,就是那座伟大的塔看来你对西夏并非一无所知啊”
“过奖了,我只是以前偶尔看过一本介绍西夏历史的书,里面好像提到过一座伟大的塔所以就”唐风极力掩饰着,但是他却觉着自己的演技变得越来越糟糕。
季莫申没再说什么,他继续给唐风介绍展柜物。唐风随着季莫申的介绍,慢慢挪动着脚步。忽然,展柜物进入了他的眼帘。从外形看,这是一本书,一本蝴蝶装的古书,唐风凭借丰富的专业知识判断,蝴蝶装的古书一般是唐宋时期的。唐风在那本古书前停下了脚步。可能是年代太久远了,那本古书封面一团漆黑,唐风根本看不清那本古书上写着什么。展柜内,竟也没有这件文物的介绍,唐风转而问季莫申:“这也是西夏的吗”
季莫申瞥了一眼展柜内那本残破不全的古书,说道:“是的,这是一本关于西夏地理的著作,名叫圣立义海。”
“圣立义海”唐风佯装不知,其实对西夏历史有所研究的人,都知道这部圣立义海,只是过去唐风从没有认真研究过这本书。
“这本书也是科兹洛夫从黑水城带回来的。破解上面的西夏文字,对我们了解西夏的地理形势、山川风物,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季莫申说到这儿,看了唐风一眼,唐风也注视着季莫申。他感觉季莫申的话似乎还没说完。果然,季莫申顿了一下,又介绍道:“不过,遗憾的是,这本圣立义海并不完整,它缺了几页。”
“缺了几页科兹洛夫发现时,就缺了吗”唐风好奇地问。
季莫申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好了,这个展厅都看完了,我再领你去其他展厅看看。”
说完,季莫申径直朝其他展厅走去,唐风又看了一眼那本圣立义海,便急匆匆跟着季莫申,离开了这间中国馆。
唐风总算是喘了口气,刚才压抑的感觉也不见了。季莫申领着唐风在冬宫一间间金碧辉煌的展厅内穿行。唐风感到季莫申明显加快了速度,他有些跟不上了。唐风随着季莫申来到了冬宫二楼南面的一间奢华的房间。他还想多看看,季莫申却又向其他展厅走去。季莫申走出十多步,发现唐风没跟上来,回头一望,唐风还在那个展厅内流连忘返。季莫申走回去笑道:“怎么,跟不上了”
“嗯,是有点跟不上了,你走得太快了”
季莫申解释道:“不是我走得快,而是冬宫实在是太大了。冬宫是女沙皇伊丽莎白下令建造的,始建于1754年,直到位伟大的女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上台的1762年才建成。它有1050个房间,1945扇窗。在帝俄时代,这里一直是沙皇的宫殿,十月革命后,将冬宫和附近的小艾尔米塔什宫、旧艾尔米塔什宫、新艾尔米塔什宫、艾尔米塔什剧院合为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这里收藏着来自世界各地的250万件珍贵藏品,是俄罗斯最大的博物馆,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博物馆之一。”
“250万件藏品”唐风被这个惊人的数字深深震撼了。
“是的,有人计算过,如果要走完冬宫所有的展厅,需要走22公里,假设你在每件展品前驻足一分钟,按每天5年的时间。”季莫申自豪地说道。
“果然是艺术圣殿啊”唐风惊叹道。
“冬宫不仅仅是艺术圣殿,它还承载了许多的历史。比如,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房间,十月革命前,是临时政府那些部长办公的地方。十月革命攻打冬宫那天,布尔什维克就是在这儿活捉了那些部长。你看着这桌子上的钟,它的时间被永远定格在那个时刻2点25分。”
不是季莫申介绍,唐风可能就要忽略了这些细节,但是看看窗外,外面的天就要黑了。“冬季彼得堡的白天真短”唐风暗暗抱怨道。
季莫申介绍完,看了看表,对唐风道:“马上就到五点了,我带你去看一个到冬宫游客必去的地方。”
说完,季莫申领着唐风穿过重重走廊,来到了小艾尔米塔什宫。在小艾尔米塔什宫的大厅中央,是一座栩栩如生的金孔雀钟。季莫申对唐风介绍说:“五点钟时,会有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来转动这个机械孔雀的发条。到时,这个机械孔雀就会伴随着清脆悦耳的钟声开屏,展现它那镶满珠宝的翠羽。”
“是吗这么神奇”唐风看了看那座金孔雀钟,完全按照真孔雀的大小,一比一制作而成,没开屏,就足已让人赞叹了。
季莫申又说道:“每当这个时候,在博物馆里参观的游客都会聚到这个展厅来,观赏这一奇观。你看,这会儿,人们已经陆续向这边聚过来。”
唐风看看表,时间快到了,此刻大厅里的人越聚越多。临近五点时,大厅内已经聚满了世界各地的游客,大家都在屏气凝神,等待着那神奇的一刻。
果然,有一个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给那只机械孔雀上满了发条。五点钟一过,大厅内所有的灯一起打开,那只机械孔雀伴随着清脆悦耳的钟声缓缓张开了镶满珠宝的翠羽,并向左慢慢转动。机械孔雀浑身闪动金光,熠熠生辉。大厅内,目睹此奇观的人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惊叹声。
当机械孔雀转动了九十度后,又慢慢转回了原位,整个过程,持续了足足有五分钟。机械孔雀转回原位后,镶满珠宝的翠羽也重新收起,金孔雀钟又恢复了原样。大厅内的人开始逐渐散去,唐风被这神奇的一幕深深吸引。当展厅内的人陆续散去时,唐风才回过神来,可当他回头再找季莫申时,却发现季莫申不见了。
唐风满腹狐疑,他在大厅内来回寻找。大厅内的人逐渐离去,最后,只剩下唐风一个人孤零零地伫立在大厅中央。
“真是个怪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怎么就不辞而别了呢”唐风寻思着,走出了这间大厅,还是没有看见季莫申。他看看窗外天色已晚,该回去了,于是悻悻地走出了冬宫。
唐风站在冬宫的大门前,刺骨的寒风吹来。唐风不禁打了个寒战,一下清醒过来。他回身看了看这座宏伟的宫殿,想想这半日在冬宫的遭遇,忽有恍如隔世之感。那个奇怪的季莫申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想再问问他关于鲍里斯教授的情况,看来只有等下次了可也没有留下季莫申的联系方式,唐风不觉后悔起来。不过,他转念一想,季莫申说他在冬宫工作,如果需要,下次就来冬宫找他。
唐风不再去想季莫申,他觉着此时回学校为时还早,不如在涅瓦大街上逛一逛。于是,唐风又在附近随便逛了逛,不知不觉他已经离开了涅瓦大街,走出很远,找了家餐馆吃完晚饭,这才想起来,韩江和徐仁宇呢刚才在博物馆参观,把手机关了,也不知他俩今天是否顺利。
唐风赶忙打开手机,拨了韩江的手机。韩江的手机无人接听,唐风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感觉。他又拨了徐仁宇的手机,也是无人接听。唐风慌了神,他的大脑快速猜测着,判断着,那种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唐风看看周围,这是哪儿自己似乎已经远离了冬宫,韩江和徐仁宇的手机打不通,自己独自置身这陌生的街头。唐风紧张地注视着身边匆匆走过的每一个人,我在哪儿这是怎么回事唐风觉着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他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也许,危险正在逼近自己
“该回去了”唐风极力使自己保持镇静。他问了一位路人,找到了回学校的道路。回到宿舍楼下,唐风看了看表,已经快晚上十点了,宿舍内没有灯光。如果韩江和徐仁宇一切顺利,现在应该回来了。此刻,唐风几乎可以断定,韩江和徐仁宇一定出事了。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也许回到宿舍去等,能等到他俩回来,也许宿舍里正有危险在等着他。唐风在宿舍楼下徘徊许久,最终耐不过彻骨的严寒,只好迈步向楼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