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此时,风雨皆停歇。
那身背一柄长枪,骑跨赤炎驹的武将,按住马首一跃而下,随后稳稳当当的落在了这玄州府衙的大门之外。
他看着退至门槛处,气息略有不平的傅煜,口中一边说着,一边又想起了方才看到的一幕,眸中不禁透露出了些许惊奇。
数载不见,他们鄂王府的小世子,一身武功竟能修至如此
要知道,傅煜可是金刚身大成
景休乃是文脉大修,又有那持剑的青年从旁协助,三人联手能将傅煜给压制住
季秋这一手出神入化般的枪法,在他眼中可谓是居功甚伟
起码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张将军”
在见到那骑着赤炎驹,一路自玄州城外策马奔腾,到了这玄州府衙门,便直逼傅煜而来的身影。
季秋定睛一看,却是并不陌生,甚至可谓是熟悉至极。
此人正是鄂王岳宏图的亲信,也是五年之前千里走单骑,亲自一人一枪护持他与赵紫琼,去往紫霄观修炼气之术的张宪
鄂王军麾下有部统帅都是人中翘楚,于这其中委以重任的,有是起于微末者,也有半路投诚者,或是像傅煜这样望风归附的,堪称是各类皆有。
但要说岳宏图最为倚重的,却还是张宪
此人与他一同自草莽崛起,算是最开始的患难之交,一生南征北战之下,可谓是相交莫逆
像是鄂王岳宏图一身的武功,比如庚金不灭体与岳家大枪,张宪便都得了真传。
其一直随侍于岳宏图左右,堪称鄂王军副帅,身份地位比之头
见到这位亲自前来玄州城,且还是单刀直入,直接就质问上了傅煜,还无视了他与景休等人的出手,季秋一时不由惊诧。
张宪
生于南燕淮河两岸,家境贫寒,性子温和信奉忠义,少年时结识鄂王岳宏图,被其人格魅力所折服,随其麾下,练岳家枪,十年寒暑后,二人从军,时值南燕孱弱,北境势大,一路转战淮河,战功赫赫,初露峥嵘
后二十年沉浮间,与岳宏图平定南燕军乱,向北挺进旧日土,随军北伐,大破北元,雄踞六州,后因鄂王陨落,毅然起兵挺近燕赵,被长生教主千里飞剑枭去首级,含怒陨落。
模拟评价:铮铮铁骨,世所罕见
这是季秋推演而出,有关于张宪一生的命数轨迹。
对于他们鄂王府一脉而言,这位与岳宏图一同崛起的旧日同袍,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随着这一世逆天改命,原本的进程轨迹,都已经被季秋这只小小的蝴蝶,给全盘打乱了起来。
本来应该陨落的人未曾陨落,眼下仍然虎视天下,本来应彻底消亡的龙女,也随着他的到来,改变了一生的命数。
而影响更大的,则是这天下的变局。
北元、南燕、鄂王府夹在中间,五年前的那场变动,让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形势已经彻底逆转。
也正因如此,季秋才对张宪此次前来,越发好奇。
这位怎得突然前来
就在季秋心里疑问之时,下一刻,他便有了答案。
张宪见到季秋发问,又看见了正欲开口的玄州府尊景休,当下拱了拱手,抬眼笑道:
“小世子,好久不见”
“还有景府尊,近来本将经常听岳王提起过你,政绩做得不错,堪为牧守一方的知州府主。”
“你们之间的争斗,本将来时远远观望,又从官吏口中打听了一二,也算是有了些了解。”
说到这里,张宪看着一直未曾出声,只沉默不言的辛幼安,沉吟片刻,又道:
“北境来的”
“文气,武功,都不差,是个有脾性的。”
“正如小世子的态度一样,我鄂王府对于一切有志于斩尽元狗,叫得山河一统,承认人族正统的同道,都是欢迎之至”
“这次,算是一次意外,本将名为张宪,乃是岳帅副将,算是能代他口谕,给你承诺。”
“如今日之事,以后必将不会再犯”
他的言语恳切,又带着几分斩钉截铁,完全不似作伪。
客套完后,张宪这才继续盯着方才马上一声喝问后,直到了现在,面上仍然还是阴晴不定,不知心中在作何感想的傅煜,又冷声道:
“傅煜,考虑清楚该如何回我了吗”
张宪自背后取下大枪,轻轻的抚摸着,无意之间,便将所有玄州府衙外的退路封锁。
那枪尖上的寒芒忽隐忽现,再加上风雨过后的微微凉气,使得他整个人都好似一杆挺直立起的大枪一般,冰冷间带着寒意,且锋芒毕露。
论及武道以及对于岳家枪法的造诣,或许张宪不如岳宏图,未曾达到那登峰造极般的境界。
但就算季秋以追本溯源法日日感悟,五年时间将岳家枪练习的出神入化,可与张宪相比起来,其实还是有些相形见绌了。
就比如眼下这汉子只不过是站在这里。
但他身上蔓延出来的那股子枪道真意,已经是在不知不觉间,便影响到了所有在场之人的心神
武道真意直通天地,练武练枪练到了此等境地,他若不死,他日必将有望封武圣名,迈入天象之境
感受到那聚焦于自己身上的目光,傅煜心中不由有阵阵压力袭来。
他盯着张宪取枪擦拭着的模样,紧紧握拳:
“此言何意”
“本帅自从卸任背嵬军统帅之后,始终赋闲于这玄州府内,潜心钻研武艺,以期有朝一日再度被鄂王启用,继续随他南征北战”
“我,又岂能与那北元的四王三圣之一有所勾结”
“张宪,你此言简直荒谬”
四王三圣,代表着的是北境最强大的七名主宰者。
他们虽名义上隶属于北元一朝,但实则各有各的领土,算是割据一方,算不上一条心。
只不过都在其中最强的那位王,也就是北元天可汗,那尊半人半妖的领袖统御下,维持着表面的和平罢了。
实则北境之间,争斗也从未划上过休止符号。
当然,其实在近十年前,北元也并非只有四王三圣,而是四王四圣,号称八尊天灾级数的高手,叫得本就势弱的南燕雪上加霜
但随着鄂王府占据这六州六府之后。
那原本称圣名的一尊妖魔之主,以及坐镇于六州之内的一处有金丹大能坐镇的邪派道脉,到了今日,早就在岳宏图的拳道与枪道之下,彻底化作了飞灰。
连地盘,都重新划归到了南燕所属。
至于张宪所指的那北渊王,则是燕门关外,一尊成了妖魔名号搅动天下风雨,已有三百年的封王强者
北元乃是以北境蛮夷,与各山妖王为贵族所统治,从上到下的修行法,除却锤炼武道外,更有修持妖魔身,融合妖魔血的说法。
而正统的纯血人族,则被他们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视为最低等最卑贱的两脚羊
如是辛幼安的祖父等通晓文法,识文断字可管理一方还好。
像是普通的平民黔首,被活活抽死都是命该如此
是以,这些家伙修行的越是高深,就越不能再被称作为人,于南燕的正统人族口中,那些人不过只是一些蛮夷,半妖罢了
在天地通道尚能开启,还能沟通外界天地时,此界本是道法昌盛,人道显威,若非道消魔长,邪魔道脉趁着莫大变故起事,将曾经的正道诸宗屠戮殆尽。
眼下世道,也未必能沦落到今日这种天翻地覆般的境况。
北渊王乃是北境一十八州修妖魔道的封王强者,统御三州之地,渝州燕门关,隔开了两地,像是季秋斩黑蛇那处村落,其实就是属于北元的渝州。
两者之间,一旦发起战事,那就将是真正的不死不休
傅煜,与北元有所勾结
季秋眸子一凝,只觉此事虽是出乎意料之外,但实则又在情理之中。
此人前半生虽确实勇武,不然不可能得他父王看重,委以重任,但其骨子里的性格,却是不折不扣的赌徒一枚
待到赌出了地位,赌出了权柄之后,为保自己位格不失,他确实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暗中与南燕暗通款曲是这样,随着季秋将此事有意无意告知岳宏图,待他查明之后将背嵬军从其手中取走,令其赋闲于玄州城后,季秋就不信,他真能老实
果然,辛幼安之事,便是证据
为何一尊金刚大成,曾统御的统帅,要去为难一个区区无名小辈
还不是因为,有人下了大筹码,大价钱
季秋于渝州之时,是确确实实听说过辛幼安的名声与威望的,也是真晓得北渊王为何需要他的头颅,来向下属示威。
就是因为,他的威望太甚
眼下傅煜毫无道理就要取其性命,还不惜搭上了自己悉心培养的大义子,再加上张宪千里疾驰赶赴而来,所道出的这一番话语。
季秋自己,已是脑补出了一条线索脉络。
傅煜是要借着辛幼安的命,去跟北渊王搭上线,就如自己模拟轨迹之中,此人投奔南燕最终获封忠勇侯,是一个道理
果然,哪怕如今情况已跟模拟之中完全不同。
可这人的性情啊
终究还是难以改变。
“荒谬吗”
场上,看着怒目相视,一派大义凛然模样的傅煜,张宪口中琢磨着这句话,半晌摇了摇头。
“傅煜,你随着鄂王爷左右征战,待的时间虽未有我久,但也不算短了。”
“你觉得,王爷他说过没有把握的话么”
张宪提着枪,眸中怒其不争,又带着几分错看与鄙夷:
“当年将你下放于这玄州府赋闲,是因你与燕赵朝廷勾结,与新皇联络,公然将我六州六府之部署,一应告知”
“然就是这般,鄂王爷都没取你性命,而是放你来玄州,保你名声不坠。”
“他期间给过你无数次机会。”
“你以为,为何王爷一直都未曾启用于你”
“若不是你一意孤行,示好南燕之后来这北玄州,又想要搭上北元的线,他焉能不用于你”
枪尖抬起,直指着眼前神情错愕的紫衣中年,张宪冷冷道:
“王爷此次命我,若你坦言相告,便只废你金刚躯,放你自由。”
“但若开口之后还抵死不从”
“当斩不饶”
“事到如今,还不醒悟”
一声大喝,震耳欲聋
而傅煜听闻后,身躯顿时一颤,有些摇摇欲坠。
不过到底是见识过大场面的,饶是如此,也没有露出怯弱与惧意,仍是针锋相对:
“张宪,这些话的,当真是你从鄂王口中所听,而非是你个人胡编乱造”
“我傅煜一生征战,清清白白,除却此次为了审判这北境之人焦躁了些,从未与北境有所联络”
“这么大一顶帽子,你缘何能直接扣在我头上”
傅煜言辞激烈,抵死不从。
而张宪也没与他多废话,冷哼一声从胸口掏出一道卷轴,便直接抛给了他: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卷轴是否熟悉”
啪嗒
一声重物摔落的动静响出。
张宪投出卷轴,于半空中抛飞而起,只不过那数丈开外的傅煜,并没有伸手去接。
此时,看到这份卷轴的他,身躯如同泥塑一般,久久未动,面上带着惊愕,又有些不信。
良久,他这才将那原本的怒气与冤屈收敛,嗓音逐渐变得低沉,甚至有些沙哑起来:
“这卷轴,为何会在你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