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平息后。
季秋脚下踩踏烟云,背着双手。
此刻,神霄山战局落幕。
一片狼藉模样。
虽说将来犯诸敌尽数镇压,已是使祸患消弭于了无形,但实则每一位神霄门修士的面上,都没有洋溢出喜悦之色。
墨虞的身影摇摇欲坠,于半空面色苍白,方才战事她抗住莫大压力,已是受到了重创,需要细细调养。
而除却她外,张守一、李秋白等真人,每一人的面上都散发着寒意,双目仿佛无底渊潭般,冷冽如冰。
“掌教,诸位真人。”
“此次元初山、寒烟寺、落阳观、长春府等四宗,合计六十三位道基,七百余位炼气,杀入我神霄门驻地。”
“一番惨烈交战,有诸位真人出面定鼎,将战局逆转,但仍有六位道基长老,近百位炼气门徒,陨于此战。”
位于主峰山脚。
将战况汇总的门中执事,面色虽有得胜之后的雀跃,但提及同门损伤时,仍是难掩眉间悲戚。
要知道,这搁在几刻钟前,说不定陨落的修士,还正在与他们共同谈笑,声声论道呢。
结果不久过后,便已是天人两隔。
虽说修行者漠视生死,早已将其看淡。
但凡是拜入门中之辈,只要修出了一身道行的存在,互相之间的交情,有个几十年的深厚情谊,那是再正常不过。
一路同行的道友,说死就死了,这叫他人,又如何能在短时间内,看得开来。
神霄门陨落的修士,尸首身躯都封入了一具具铜棺之中,陈列于这主峰山脚下,受诸弟子悼念,以祭奠他们为护卫宗门,而做出的功绩。
待到掌教出面后。
凡长老执事,达至道基的大修士,便可葬于后山。
而普通的炼气门徒,亦可叫凡俗亲友前来,将尸首还归故里,入土为安。
若无家无室,这神霄山脉,也依旧有着大好疆土,可以腾出一席之地,将他们葬于其中,就此轮回转世。
他们的后代子孙,神霄门都会保凡俗富贵,而若怀有灵根,则会收入门中,继续引领他们走在先祖未竞之路上,再攀高峰。
神霄门,永远记着这些弟子。
空气中散发着肃穆的气息。
李秋白目光眺望,看着那一具具尸骨被收敛入棺,即使平素里儒雅随和,但到了如今,心头火气,却也不由蹭蹭直涨。
“祖师。”
目视一遭,看着举目荒凉,这位突破金丹后,更显得年轻不已的神霄掌教,突然出声:
“此仇不报,非君子也。”
“只将这些来犯真人斩杀,将从犯余孽降服,不足以彰显我神霄之手腕。”
“彼视我为鱼肉,我辈必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几百年了,这还是神霄门第一次遭遇到,这等动摇门派根基的大事。
若是不行以铁血手段,真当他数百年道统,是泥捏的不成
诸真人与列位道基,言辞激烈,语气愤慨。
而季秋瞧见一熟悉之物,从虚空踱步而下,将一放置于一具铜棺一侧的半边残剑拾起,继而打量一眼,长声一叹。
这柄断折了的法剑,他尚还有着几分印象,正是那执掌俗务的执事殿主卫丰的。
作为他这一世仙路起始时所遇到的人物,卫丰起码在季秋这漫长的一生里,还能留存着几分印象。
“卫殿主是如何陨落的”
道人擦拭着手中残剑,随后慢慢放在棺椁面前。
而旁边的执事听闻,顿时眉眼低垂望向铜棺,语气沉重间,又带着些敬意:文網
“卫殿主不过道基,无望假丹,寿元只余两三载。”
“因此,在那些外宗道基修士杀来时,殿主毫无俱意,执剑燃烧气血,爆开了道基引渡法力,以法剑斩了两尊同境人物,可谓力竭而亡,令人闻风丧胆。”
“他老人家到死之时,都是站着死的,当真我辈楷模。”
听着话语,季秋默默点头。
道基寿三百,而大部分人活不到这个岁数。
但每个道基修士,都能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大限将是何时。
卫丰知道自己没有两年好活,所以他选择了对于自己来讲,最为体面的死法。
他这一生都在神霄修行,如今也算是将一身法力,重新还归了宗门。
按照这老人以往的说法,叫做得偿所愿。
就是不知,自己方才传遍五峰的那隆隆道音,他在弥留之时,是否曾听得到。
想来神魂,应是多少感知到了几分罢。
侧着眸子,扫视周边,那最前头的几具棺椁,便是陨落的道基修士,他们或是一方长老,位高权重,或是执掌事务,手握实权。
这些人里,有他熟悉的,也有他并不算熟稔的。
但说来,都曾在当时季秋成就道基之时,与他共饮了三两杯喜酒。
他确实能够勘破人生轨迹与命数,也看见了这些人的命中之劫。
但模拟所演化的那些许文字,不过只是大概描述,又怎能道尽人之一生呢。
逆天改命,说到底季秋能改了自己的命,再尽力辐射周边,便已达到了极限。
总不可能,这世间的一切事宜,都能被他这小小蝴蝶振振翅膀,便做的尽善尽美。
那才是太过荒谬。
道人的双眸若渊,漆黑如墨,尽都是一片平静,心情并未因此有了多少波动。
只因为呐,这世间的生离死别啊
他这三世轮回,看得太多太多了。
以至于再度面对这般场面,竟不过只是叫心湖稍稍荡漾起了微微涟漪,便仅此而已了。
然纵使如此。
也并不代表,他会对此视若无睹。
毕竟归根结底,神霄门乃是他真身所存的根,一如第二世太平道、第三世紫霄宗一般。
他承张守一泼天恩情,又被其寄予厚望,自是这百里神霄的定鼎者之一。
保神霄威名不堕,理所应当。
因此,季秋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来,随即便听到了李秋白语气杀伐,掷地有声,向着诸人诉说之言。
顿时,道人便回首,随口附和了一句:
“掌教说的不错。”
“四道旁门,少则两三百年历史,多则四五百年存世。”
“如今金丹真人陨落,门中精锐不存,既其先上门来,来而不往非礼也。”
“便以这四脉旁门覆灭,作此事收尾,以此昭告偌大北沧,以慰我宗门徒英灵不灭,才算了结。”
“掌教,真人、祖师,诸位且看,可符合心意否”
道人背着双手,语气淡淡,接着李秋白的话语,便往下顺出,继而一气呵成。
言语虽无杀伐之意,但一字一句,却皆是叩在了他人心扉之上,久久缭绕。
如今张守一设伏的来龙去脉,都已被诸道基与弟子尽知。
与此同时,季秋天资绝世,与李秋白同证大道金丹,位列神霄真人的消息,也自是扩散了开来。
拳即是权,有多少实力,便有多少话语权。
而位列金丹的季秋,只要一开口,自是全场瞩目的焦点。
更何况,他还极为年轻。
宗门之内,哪个道基对其不是知根知底
不过十载,玉液还丹
如与季秋颇有交情,一手引领他拜入神霄的姜元山、或是被季秋指点,并且赠与了三道符箓,改了一身命数的沈云溪等辈。
心中,可谓是五味陈杂,难以言喻。
明明本不过是同辈乃至于后辈。
可短短时间过,却是拾阶而上,几乎立于了云海之巅,叫人连仰望都难以仰望。
普天之下,诸如此等妖孽之辈,哪怕数遍元天界东荒道域八百,也足以为上乘之姿不止了
“季师弟所言,便是我之所想”
听到下方季秋应声,李秋白点头,随后一双眸子看向张守一:
“祖师意下如何”
诈死出棺的张守一,苍髯白发,却是老骥伏枥,未见多少衰落,一双眸子奕奕有神。
“宗门代代不绝,当是薪火相传。”
“掌教与季真人觉得应当如此,老道我自也觉得,应是如此”
目视那下方之景,张守一冷哼一声:
“犯我神霄,岂能不付出代价”
“且就叫他四宗满门上下,一应资源,尽为我脉资粮罢”
老道大手一挥,下了决断:
“先修整一二,将战死的长老弟子,尽数下葬。”
“随后尽起神霄飞舟,由金丹真人坐镇前去这四大旁门,将他们的山门所属,一一踏破”
“也好叫这北沧修行界之修士,都知道知道。”
“我神霄门虽不是什么千载正宗,万年圣地,但亦非可以肆意折辱,想来就来的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