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的面色有些凝重，伽蓝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拓跋骜迟疑了一会，开了口：“伽蓝，阿耶和阿娘都不希望你进宫去，可这圣意实在难违。不过你也无需担心，虽你皇帝阿舅看上去冷冰冰的，可至少你是你阿娘的女儿，况且又得了他的青眼，在宫中也没人敢欺了你去。”

伽蓝懂事地点了点头，可一双眸子还是盯着阿耶，总觉得阿耶专程让自己出来，恐怕不止有这些话要交待。

果然他家的伽蓝就是聪慧，被那双极像宇文沁的眸子盯着，拓跋骜也败下阵来：“只是阿耶不得不提醒你，你有没有发现，你阿娘算得上是你皇帝阿舅最亲近的人了，若有爱屋及乌一说，你皇帝阿舅不仅会对你，还会对羲儿另眼相待。可这一路上，伽蓝想必也发现了，你皇帝阿舅，对你阿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伽蓝想了想皇帝阿舅勤政的样子，又想了想她阿耶阿娘的身份，瞬间明白了什么：“难道是因为，阿弟毕竟是拓跋氏的后人？”

拓跋骜微微叹息了一声：“是的。”

他本不希望女儿卷进这诡谲的政事当中，可事情毕竟是会发生的。现今的局势，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是朝不保夕的，纵他不愿，伽蓝清楚这些还是比不清楚对她要好些。

拓跋骜缓缓站起，背着伽蓝负手而立：“伽蓝，你高祖父孝文帝当年，是何等的雄才大略。自八王之乱以来，胡族在北方定居已久，可唯有你高祖父想出了完全融入汉人的策略。你高祖父做的对，若不南下同汉人融合在一起，我们鲜卑人的血液，只会像之前的苻坚带领的氐人一般，在北方流尽于蛮族之间的斗争，而不可能传入这中华大地，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可你高祖父啊，忘了安抚那些因汉化之策愤愤不平的鲜卑兵士，阿耶真是恨毒了那幽皇后，若不是那个贱人，你高祖父怎么会年纪轻轻地就去了。若你高祖父不英年早逝，或许他还有机会处理这些矛盾。可你高祖父崩逝以后，我们拓跋氏，永远地不可能再重返皇座了。”

“这个乱世，汉衣汉姓汉妻又有何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抓在手中的矛和盾罢了。自从兵权丧于六镇兵士之手后，我们拓跋氏，再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够苟且度日。”

伽蓝想起高祖父孝文帝的雄才大略和溘然长逝，不由得红了眼眶。

拓跋骜走到伽蓝身前，稍稍蹲下身，同她平视：“这些话不要同你阿娘说。既然拓跋氏的颓势自你高祖父孝文帝那时起就注定会来，我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在这乱世中保全拓跋氏的血脉已不是件易事。阿耶很感激，宇文氏嫁进来的是你阿娘，有你阿娘在，阿耶再也不会想到那些徒增伤悲的事情了。”

“阿耶对你皇帝阿舅也没什么旁的看法，他若猜疑就让他猜疑好了。横竖今后会继承拓跋氏一脉的都是你阿娘的孩子，他必不会做什么的。只是伽蓝你，一月在宫中虽则短短五日，但还是要多加小心。”

看着阿耶不复平日里平静似水的模样，眼角眉梢间都是伤感的神色，伽蓝希望阿耶能够放宽心：“伽蓝省的，阿耶不用过于担心伽蓝，反正入宫也仅有五日的时间。”

伽蓝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这十年间发生的事情同阿耶简单说一下。

虽然阿耶一直忍着没问，但伽蓝知道，若不弄明白，阿耶定是会继续查探的。

她不希望因为她的缘故，让清河崔氏再遭一次灭族之祸。

“阿耶，伽蓝不在你们身边的这十年过得很好。每日就是求求佛看看书练练琴，和旁的士族女郎没有什么差别。带着我的那人，告知我阿耶阿娘会来找我以后，就去了建康城。那人虽是汉人，却也从未对我说起胡人不好的话。况且这次南渡，那个人不带上我，也估计是动了恻隐之心，不忍我同亲人为敌吧。”

伽蓝跪在青石地上，扯着阿耶衣裳的下缘恳求道：“阿耶，不要再查下去了。就当伽蓝之前的那十年只是去尼姑庵里养病了，什么也没有发生，好不好？”

拓跋骜看着在地上垂泪的女儿，担心她着了凉，立马将她扶起：“罢了罢了，你说不追究就不追究吧。那个人既能将你养成这样，也不枉是功德一桩了。”

既然是伽蓝要求的，纵使他有些不甘愿，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不愿让她难过。

拓跋骜慈爱地拉起女儿的小手，将她送回院子里：“天色已晚了，你早些歇息。你阿娘等会醒来没见着我，怕是又要使性子了。”

伽蓝听了这句话才破涕为笑，目送夜色中渐行渐远的阿耶，这才打算安置。

只是当伽蓝在收拾从梁州一路回来的东西时，一张字据从她粉白色的襦裙中掉落下来。

看清之后，伽蓝脸上一热，这不就是当初李湛给她写的，要带她去建康城的字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