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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普通的孩子不同,他与普通的孩子不同!

这句话她明明已经贴在了脑门,却总是忘记了这个先至条件,总是用看待常人的眼光去看待他。赵浚在宫廷里长大,不到十岁便丧父丧母,而后再过了两三年,连唯一看顾着他的祖母也仙逝了。

皇帝是神奇的职位,他没有人关怀,没人教过他如何做一个太子,更没有人引导他如何做一个好皇帝。文武百官希望看到一个完美无缺的九五之尊,却从不会注意他就究竟有没有吃饱穿暖。身边的所有人都期待他要做一位明君,这殷切的期盼太重了,沉沉地压在稚嫩的肩膀上,赵浚听得太多这样的事,但又不知道要怎么做,只会从书里生搬硬套,试图做一个众人眼中的明君。没人敢管他,全天下的百姓都觉得皇帝生活简朴、从不铺张浪费是一件好事,一个小孩子又搞不清楚质朴和自控的范围在哪,自然会把自己的生活拨弄得一塌糊涂。

宫中没有太多新人,留下的都早与赵浚有了年岁上的差别。他有的是仆从,缺的是朋友,温焕是他自幼时以来唯一一个亲密无间的同龄人,自她离开后,他遇到了许许多多的事,但这几年的过程中,唯一会和他打闹的玩伴不在了。

所有人年纪都那么大,尊重他的有很多,敬畏他的有不少,他没日没夜地浸泡在这样令人不适的氛围里,许多人都在猜疑他长大后能否胜任这个位置。一来二去,糟糕的状态只会不停地反复重演,他在记忆里每每回忆起温焕,就会不由自主地想他陪着自己会是怎样,是否会比现在要轻松一些。愈发回想,他在赵浚心中的地位就显得更加珍重。

直到听说他要来的一天,赵浚很是开心。但他来时,一切都与自己想象中的都很不一样。

脸还是那张脸,但赵浚已经在对方那双眼睛里窥见了令自己不舒服的、那熟悉的畏惧。突如其来的生疏感像一把小锤砸在二人之间,赵浚心都凉了一半,但重逢的喜悦和安心压倒了他,让他竭力忽视这个巨大的问题。令他更加不舒服的是两人之间那严重的不平衡,温焕是他心里唯一的朋友,但温焕自己离开后又结交了多少志同道合的伙伴?与被锁在宫墙内的他不同,温焕所选择的道路要自由的多、也精彩得多。

他喜爱着温焕,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如此。而离开自己身边后,温焕去四海游学,他遇到过多少精彩的事?碰到了多少有意思的人?这使得一直被拘在龙椅上的赵浚很是憧憬,他不知是憧憬这个人,还是憧憬温焕的经历,他渴望听到温焕分享自己的故事,迫不及待地想和他见面。

但见面之后他反而愈发不舒服了。这是一种没来由的困惑,他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嫉妒着他的经历,也嫉妒他有那么多伙伴,他甚至还有关爱他的家人。

这怎么可以!

一位明君就应当有容人之量,而他希望温焕能与自己玩耍,也只和自己玩耍,这不单单是出于独占欲,更出于一种没来由的丑恶的嫉妒。他想让温焕变得和自己一样,由此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但这又不是赵浚期望看到的事,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懂了,这样的困惑使得他感到惶恐,也让他纠结。

但看在温焕的眼里,她还是弄不清楚小皇帝在想什么,其实这一切都很好解释。

小皇帝只想做一个完人,殊不知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完人?

有这样的想法,不是人之常情么?

温焕只猜出了一半。

她只能微笑:“对不起。”

这一下使得赵浚被硬生生地定在了座位上。

宫人早已不知不觉被他挥退了,一句话让他心中的愧疚感瞬间被滋发了出来。

夹杂着长久以来的惶恐与寂寞,他看着年少时的好友,眼睛在一瞬间就已经充满了雾气。

赵浚的脸很软,因为他还太小了,在任何人看来都没有一位天子应当有的威严。而他的那双眼睛也很圆,从瞳孔里望去,只能望见真诚。

此刻就是这样一双眼睛,盈满了泪水。

他这样说道:“告诉温、温庭筠……我……”

接下来的话他已经说不下去了,在中途便断断续续的,语不成句。

温焕干巴巴道:“屋内不该点炭的,着实熏人眼睛。”

她假装没有看到赵浚身上发生了什么,直挺挺地站在一旁,就把自己当成是一根木桩。赵浚心底一直埋藏着深重的不安,惶恐经年累月地积压在心头,他有许多话想和温焕倾诉,也想找个时间好好倒一倒心里憋着的东西,但情绪总是上来得猝不及防,他一下子没有绷住,压力骤然一下子放大,排山倒海而来,夹杂着许多其他的记忆,故而他才刚打算开口,鼻子却先酸了。

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在皮肤上拖曳下两道湿润的水线。赵浚的眼泪就像流不够似的,见温焕在房间里装作什么都看不见的死人,他呜咽了几声,听上去十分没有出息,就像是一只委屈的落水狗。

温焕的耳朵已经早就是聋的了,她只恨不得自己的存在感再小一点。

小皇帝的手指也在抖,嘴唇也在发抖,他又咬着牙叫了两声:“父皇……阿姆!阿姆……!”

温焕全身一震,不敢再听那弃犬一样的可怜叫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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