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教授的脸上带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氤氲黑气。

只是他看不见，他的学生也没看见。

那层黑气氤氲荡漾，却又像是另一个空间的存在，无法触摸。

章教授在思考。

本来章教授已经做好了打算，这件事儿就当是给夏老一个面子。

而且罗浩本身过硬，都不说一沓子一沓子的论文，单凭着那天在伏牛山“指挥基地”里看见的一幕又一幕，章教授不服软也不行。

可是！

章教授从北江省省城回来后越想越憋屈。

尤其是一盘算，自己的经费可能会受到罗浩青长课题的影响骤减，心里更是堵得慌。

面子是一回事，钱是另外一回事。

要不是担心影响到科研经费，当时也不会把竹子就那么扔回野外。

章教授是专家，研究了半辈子，怎么能不知道竹子这种被奶爸带大的小家伙根本没有生存技能，无法在野外活下去。

该死！

可恶！！

章教授双手握拳，表情冷峻。

他的想法在两个极端之间不断摇摆，脸上的黑气也在不断荡漾。

就这么把竹子给放走，章教授心有不甘。金主那面催的紧，过段时间还要来一个专家指导，章教授不想在专家面前丢脸。本来章教授是拒绝指导专家来华的，但竹子被罗浩“撬”走，没辙，他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罗浩坏了自己好事，章教授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这几天罗浩把科研论文交上来，文章写的那叫一个花团锦簇，无懈可击。

本来章教授还想着在这里做点文章，一开始找了12处小问题。

但仔细推敲后章教授开始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其中一处换个角度去想的话，原本滞涩的地儿竟然通畅无了起来。

原来不是罗浩错了，而是自己犯了错。

再往下细想，越想章教授就越觉得恐怖。

罗浩，一个“门外汉”，写出来的文章竟然要比自己更专业！

章教授体会到了无数的威胁，四面楚歌。

无论是江湖地位还是科研经费，亦或是金主那面的催促，罗浩这个初生牛犊都把犄角对准了自己。

“老师……”

“滚！”章教授恶狠狠的骂道，仿佛眼前的不是自己的学生而是罗浩。

章教授的学生愣了一下，见老师是真的怒了，连忙低头离开。

等他走了，章教授也意识到自己失态，看样子最近承受的压力的确是太大了。

手机铃声响起。

章教授拿起手机，赫然看见来电显示标记着——罗浩。

他没有马上接通电话，而是把手机放在一边，深深吸了三口气，让情绪平复下来。

“小罗，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章教授哈哈一笑，声音里满是热情。

“章老师，我刚做完竹子的野外生存试验的二期录像，您帮我指点一下？”

罗浩的声音传过来，温润如玉。

章教授微微一怔，二期试验这就完事了？念头一闪，章教授笑了笑。

罗浩说得二期试验和正规的试验肯定不一样。

这个年轻人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

“好啊，小罗，你把视频发过来给我看一眼。”章教授做着表情管理，笑呵呵的说道，“有关于大熊猫情发期，你有什么想法？”

“我写了一篇文章，和视频一起传给您，还请章老师不吝指教。”

不吝指教？

切！

章教授嘴角都撇到了耳朵根。

“好，你放心，青长的答辩前咱俩磨几次。”章教授虽然不屑，但言语却更加热情，“咱心里明白，可总不能被人抓小辫子不是。”

“是是是，多谢章老师的提携。”罗浩诚恳的道谢。

两人客气了几句，挂断电话，只是他们的狐狸尾巴纠缠在一起，在虚空中战斗着。

章教授默默的下载罗浩传过来的文件。

文件很大，至少3个小时，还是高清视频。章教授有点着急，抓耳挠腮，他急着要找罗浩的毛病。

找到毛病也不能和罗浩说，至于怎么把毛病、问题变成一个坑让罗浩自己踩进去，章教授还在琢磨。

顺手点开罗浩发来的文章。

看见有关于大熊猫情发期的论文，只是扫了一眼，章教授一下子愣住。

他以为的论文，满篇都是猜测，到处都是含糊不清的猜测，破绽无数。

实际上的论文——数据清晰，各种内分泌指标赫然在目。

这些针对大熊猫情发期的内分泌系统的数据理论分析让章教授发蒙，因为他完全看不懂。

看都看不懂，更别说怎么挑毛病，还要不动声色的挖坑。

章教授感觉手有点麻，开始僵硬。

罗浩哪来的这些数据？

章教授可不信竹子去哈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罗浩就能在竹子身上拿到这么多详尽的数据。

一定是夏老！

一定是！！

只有浸淫这行一辈子的老人家才能偷偷摸摸藏这么多的数据！

章教授眼前一片漆黑，夏老板老迈而又高大的身影遮天蔽日。

从前只是隐约的猜测，现在已经变成现实。

章教授默默的看着如同天书一般的论文，俩眼一抹黑。

虽然看不懂，但他很清楚这么多数据肯定出自于夏老之手。

可夏老什么时候接触的大熊猫？

念头每每及此，章教授都被吓出一身冷汗。

有一名工程院院士一直在暗中觊觎着自己手头的蛋糕，无论是谁意识到这点，都不可能不害怕。

工程院院士能撬动多少资源，章教授心知肚明。

他自己本身还没达到工程院院士的程度，但在特定区域里可以做到予取予求。

那个奶爸怎么样？

一夜白头，跟狗一样跪在自己面前哀求，自己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他坠入深渊。

可现在角色互换，自己成了那个小角色。

而且对于金主来讲，工程院院士肯定更有分量！出国开会，基金会的经理介绍的时候也会声音更大一点。

他们先找的夏老，只是夏老从事太多保密工作，根本没和他们接触。

所以这份基金才落到自己头上。

不行！

一定不能这样！！

章教授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精光四射，但脸上的黑气依旧笼罩，愈发浓郁。

十几分钟后，视频下载完成。

点击播放，章教授做好了准备。

竹子搏杀猛虎的画面他都有设想过，哪怕看见也不会太吃惊。

那头东北虎虽然并没有和竹子产生冲突，被罗浩直接给喊走，但章教授确定一点——如果竹子和东北虎面对面厮杀的话，活下来的极有可能是那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野外生存的大熊猫。

竹子根本没有野外生存经验，也不会打架，章教授确信这一点。

但就是这么一头怂“熊”，却能给自己一种干掉野生东北虎的“错觉”。

所谓的二期试验一定血肉横飞，用来彰显竹子的野外生存能力吧。

章教授是这么预估的。

然而，点开视频后，沙沙声传了出来。

对讲器的声音！

“二号机，东北23°，注意草丛。”

视频录制的是中控台，和上次看见的一样，几个屏幕各有分工。

主屏幕是竹子的视角，但这个视角并没什么好看的，倒是左上方的画面马上吸引了章教授的注意力。

一架无人机赫然入目。

和上次的无人机不一样，这次的无人机除了有自己的视野，用作侦查外，竟然还吊着一只机械狗。

这几年国产机械狗全面碾压波士顿动力，一鸣惊人。

虽然章教授不知道国产机械狗和波士顿动力的机械狗之间的区别，但他还是多少有耳闻。

章教授也从来没想过大熊猫的野生生活中会看见这种东西，看样子不是民用的，而是军方标准配置的物件。

机械狗被投放，一身迷彩，和丛林的色彩合为一体，肉眼极难分辨。

只是和军宣视频还是有点不同，章教授把眼睛看瞎了也没看见在机械狗身上看见外置的武器。

无人机投放机械狗后开始飞翔，坠在大熊猫竹子不远处，不紧不慢。

这是啥啊！

章教授瞠目结舌。

这特么是大熊猫的野生项目么？

如果没有竹子的“乱入”，章教授肯定认为这就是军方在测试无人机、机械狗的三位一体的立体式战术配合。

视频中，竹子并没有穿着从前看见的迷彩装，肥墩墩的它一扭一扭的在丛林里行走。

丛林的沙沙声和鸟叫声传来，但章教授却丝毫感受不到清幽的感觉，只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诡异。

这算是大熊猫的野生培育？

全程无人机、机械狗跟随当保镖？

开什么玩笑！

“注意注意~~~”

有人开始说话，随后无人机的视野放大，空中有一只大鸟在翱翔、盘旋。

它应该是发现了竹子，正在盘算着要不要对憨态可掬而又笨拙的竹子下手。

沙沙声中，指挥中心的人已经完成交流，随即一架速度极快的穿梭机出现。

在这之前章教授竟然没发现穿梭机在哪。

穿梭机速度极快，正对着天空中的大鸟飞去，仿佛是一枚对空导弹。

大鸟被吓了一跳，视频里隐隐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即大鸟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换了个角度试图用尖爪抓住来袭的铁鸟。

但只一个交手动作，不知品种的大鸟在半空中凝住。

下一秒，它落荒而逃，穿梭机不紧不慢的跟在大鸟身后消失在视野中。

是释放了超频驱赶信号，人类听不到但大鸟能听到的次声波吧，章教授心里恍惚的想到。

鹰隼的确是大熊猫的天敌之一，尤其是针对大熊猫幼崽，甚至是3岁以下的大熊猫都是可怕的存在。

可……

竹子将近300斤的体重，膀大腰圆，鹰隼应该不会对竹子进行攻击，只是随便看看。

就这，刚看了一眼，下一秒就被驱离，罗浩对竹子的保护几乎滴水不漏。

这哪是野外生存，简直就是家长对孩子的溺爱，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章教授有些茫然，有些恍惚。

野外所有的、可能对大熊猫竹子造成伤害的动物提前被驱离，竹子的确能生存。

可这算是野生么？

可这算是野生么！

在章教授的心里，这肯定不算是野生，只是他的念头里夹杂着罗浩的解释——野生的目的是繁衍，是为了让大熊猫不出现近亲繁殖导致大范围先天性残疾。

现实与想象之间产生了强大的撕裂感，章教授怔怔的看着屏幕，看着大熊猫竹子在慢悠悠、憨态可掬的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