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盒上, 穿着婚纱的新娘和新郎还在旋转,仿佛一个永不停止的圆。
但是原本亲密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偶却分开一些距离, 新郎双手掐着新娘的腰身, 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而新娘推拒地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眼中还犹带着些许泪花。
渐渐地, 新娘的身体开始出现一种怪异的变化。
她的腰腹部慢慢隆起, 像是怀胎十月的孕妇, 一点一点撑大了她身上的那件白色鱼尾裙。
“布谷——”
在她的肚子被撑破前,那只晃动着的布谷鸟又突然鸣叫起来。
僵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谭露突然跳起来,她一把抓住苏西晏, 拖着他往床底下钻去。
在被床单遮住视线前, 苏西晏抬头看了一眼,事物变幻周围都是一片迷乱的光芒,一直围绕在他们周围的那片烟尘,散了。
皮肤触碰到的地面有些潮湿,鼻尖能嗅到那股腐朽尘封的气息。不远处突然有一抹白光亮起, 门外响起了一声痛呼。
他们回到了真实。
门口还堆叠着那些被谭露慌乱地推过去的桌椅, 苏西晏能听到门外沉重地脚步声, 还有那些已经弥漫着逼近屋内的阴气。
它们沾染了鬼魂身上的力气,张牙舞爪地冲向室内唯二的目标。
苏西晏以及那个被谭露上身的女孩。
也许是之前苏西晏对她说的那些话让谭露对他有了依靠, 她瑟缩在他身后, 抓着他的衣角害怕地呼喊着。
“他要来了!”
“他又要来抓我了,求求你, 救救我!”
薄薄的门板被粗暴地敲击着,连带着那些靠在门上的桌椅都跟着一起哐哐震动,男子神经质的笑声响起。
“你逃不了的,哈哈哈哈……”
“谭露,你不管是生还是死,都不可能从我手里逃走的!”
他越发狂暴地撞击起门板来,迫不及待地想抓走那个躲了他那么久的可怜女人。但是贴在门上那几张不起眼的黄符亮起白光,牢牢地封锁住他的撞击,看似单薄的木板硬是在灵气的加持下变得坚渝金铁。
“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苏西晏伸手扶住谭露,然后在她的天灵盖上轻轻一拍,谭露的鬼魂硬是被他从女生的身体里给拍了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被附身了那么久,女生本人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损伤,除了脸色苍白,她甚至还神志清醒,活蹦乱跳的。
一脱离鬼上身的状态,她立刻欢呼了一声。
“憋死我了,终于解放能说话啦!”
苏西晏看她一眼,她立刻乖巧地捂住自己的嘴,还做了个拉链的动作。
苏西晏哭笑不得,但也不觉得太奇怪,在幻境里他就发现这姑娘的不对劲了。谭露控制着她身体,作为一个高中女学生活动,当她被那个男子纠缠欺负的时候,她的表情和肢体动作都表现地非常到位。
但是苏西晏分明能看见她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去你妈嗨!
要不是谭露压制了她,估计这姑娘能直接挽袖子暴揍渣男一顿,幻境都得被她出点漏洞来。
笑归笑,苏西晏倒是蛮喜欢这姑娘的,她的表现有点像他小时候,有阴阳眼还学了点法术的时候,就是这么天不怕地不怕,上去就是刚。
他从她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同类的味道,回头把她打包到那些门派里看看,估计能学到点东西。年纪那么大还能看到不寻常的东西,要是挪到小时候,她的阴阳眼估计不会比苏西晏弱。
女生悄悄靠近失神盯着门口不断呢喃的谭露,虚空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安慰道:
“别怕别怕,他进不来的。”
“姐姐,不是我说你啊。你当初遇到那个渣男的时候,就应该直接一招撩阴脚,踹地他下辈子不能作案,该凶悍的时候不能当软妹啊!”
谭露似乎是被她的话给吸引了,她转过头看着她,呐呐地说道。
“那如果他去伤害我的亲人该怎么办?”
“他们都说我这辈子都完了,我只能嫁给他,可是我一点都不想。”
这个死去已经超过十年的鬼魂捂着脸,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他很凶,一直会打我,我好害怕……”
女生急了,她拿着手机啪啪找出一大堆家暴后胜诉离婚的案例。
“你怕什么啊,只有你自己顽强起来才行!你看看这些案例里的人,最后不都是靠着自己的能力活得好好的。”
“那些人说你完了,你难不成就真的完了吗?让他们都给我滚蛋去!你那个时候就应该好好读书,换个高中,换个崭新的地方,考大学找工作!”
“还有他那些疯言疯语,直接录下来打电话找警察。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直接把你手机的快捷拨号设成110。”
“你觉得绝望只是你看见的都是黑暗,但是我们的世界还有光明的一面。”
“总有那么一些人,会努力捍卫光明,因为他们的存在,这个世界才会变得越来越美好。”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也逐渐哽咽起来。
“谭露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就是以前住你们家隔壁的王丫丫,那个扎着两个小辫的小丫头。”
“以前我成绩不好,经常被爸妈骂,班级里老师也不怎么喜欢我,我跑到外面偷偷哭。是你把我给拉回去的,你给了我一颗糖,还给我讲了不会做的数学题,我那个时候可喜欢你了。”
“我……”
谭露惊讶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茫然,显然是已经不记得她了。
“我知道你肯定不记得我啦,”王丫丫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后来我爸出去做生意,把我一起带走了,我们就见过那一次面。”
“本来我还给你准备了很多礼物,没想到刚回来……”
刚回来就撞上了那样的事情,她是第一个去报警的,但是后面的事发生的太快。她都来不及再去见谭露一面,她就已经走了。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婆娑,哇地一声干脆痛哭起来。
苏西晏站在边上都看呆了,他本来是想着女生之间会好说话一点,让王丫丫劝劝谭露,她能够想开一点,干脆地去地府排队投胎。没想到,这怎么就……
哭起来了?
女生之间的安慰难道就是抱头痛哭?!
正常情况下,不是喝喝酒吃顿火锅就能搞定吗?
一顿不能就两顿!
哦不对,谭露凉了很多年了,她不能吃火锅。
她们俩哭得尽兴,门外想闯进来的那位可就不乐意了。他以前天天都能把谭露追的可怜兮兮,到处逃窜,现在居然冒出来两个人类想要帮她?
音乐盒内作为新郎的那个人偶猛地膨胀起来,似乎是抽取了某种力量,正在不断变得强大。
谭露立刻尖叫一声,缩进角落里,她表情痛苦不堪,双手环抱住自己身体不断抽搐,似乎是在经历着什么恐怖的遭遇。
王丫丫伸手捞了一把,没捞着她,转身一把抱住了苏西晏的大腿。
划重点,抱住,大腿。
苏西晏震惊地看着王丫丫坐在地上,双手一操就挂他腿上了,姿势一点都不好看,就和抱着跟柱子一样,死命巴拉着。
“卧槽,大佬救命啊!你看看她,她不会是快魂飞魄散了吧?”
“谭露姐她是个好人,不是,好鬼!她不应该被这么对待啊!”
“魂飞魄散不是长这样的,你给我松开……!”
“不,我不松,你先答应我救鬼!”
苏西晏退后两步,试图把这新式腿部挂件给甩开,一甩……没甩动。王丫丫是费了吃奶的劲儿给挂上的,哪那么容易甩掉。
两人挣扎挪动间,王丫丫不慎压到了某个尖锐的硬物。
“嚓拉”一声,音乐声戛然而止,伴随着王丫丫的痛呼声,苏西晏从地上捡到了一地破碎的木块,还有两个被压成几块的人偶娃娃。
谭露抽搐的动作忽的一停,身上的阴气突然如山洪般爆发开来。
这不算奇怪,她作为一个缚地灵,还是一个徘徊了十几年的厉鬼,本来就不该那么弱鸡。他们俩夫妻应该都是被那个音乐盒给束缚住了魂魄,大部分阴气都被音乐盒里的木偶给吸收了,所以这才显得弱了点。
谭露丈夫比她强点,一直不断吸收她的阴气来壮大自身,同时也在不停地寻找阴气,试图把谭露彻底吞噬。
不过,音乐盒上木偶是一对夫妇,也就是说作为妻子的这个鬼魂是不被允许消失的。
所以谭露才能在追杀下苟延残喘地躲了那么多年。
这些都是苏西晏的猜测,具体的还需要调查,但是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现在,音乐盒被毁,不仅是谭露,还有她那个丈夫也挣脱束缚变得更加强大起来。
王丫丫捂着自己的臀部,痛地眼泪都飚出来了,也不敢多吱声。她同样看到了门外暴涨的黑色阴气,再怎么对这些不科学的东西不理解,也知道自己是闯了大祸。
“对不起,这个粘起来还能用吗?”
“大佬我给你咣咣跪下了,我真的不是敌方派来的卧底,我自断狗头给你道歉!”
王丫丫捧着音乐盒的碎片就差哇地一声哭出来了,苏西晏看着那只竖着插在一堆碎片最上面的布谷鸟,突然轻咦一声,伸手把它给拿了出来。
音乐盒的木料带着一种饱经时光摧残的松软潮湿,用手轻轻一掰就能掰碎,被王丫丫压了一下大部分就变成了碎木头渣子,但是布谷鸟的制作材料显然比外面的音乐盒要好很多。
它是用了更加坚硬的木料雕刻,用颜料描绘外表,然后再涂上一层防水的油漆。
拿在手中,它的外表还是显得非常新……就是内里……
苏西晏轻轻一扣,从布谷鸟的身体下方,掉出了一颗暗淡满是裂痕的珠子。稍微一用力,那颗珠子就碎成了小块,和木屑混在一起,被纸巾包了起来。
“别哭了,这玩意估计本来就要坏了。”
“……真的吗?”王丫丫惊喜地看过来,没忍住还打了个哭隔。
苏西晏:……假的。
王丫丫:“真的真的,你别想骗我!”
“砰——”巨响声突然响起。
一直坚强的木门被捅出了一个大洞,一只格外长同时又格外丑陋的胳膊从外面伸进来,推翻那些桌椅,暴力地强行拆卸着这扇唯一阻隔了他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