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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有些道理(2 / 2)

黑衣壮汉大踏步向前,从儒衫家主身边走出,随口道:“劝你们最好让开。”

陈平安二话不说,一步向前,船板声响沉闷,外人看来声势平平,最多就是少年有些莽撞气力罢了。

撼山谱拳法的走桩总计六步,大小错开,陈平安在死死记住十八停后,自己尝试着去一停一步。

陈平安一旦跟自己较劲起来,那真是无药可救的。

就像当初只因为宁姚姑娘的一句话,陈平安就决定要练拳一百万次,在那之后每天都不曾懈怠。

身为三境武人的黑衣汉子,虽然看到一个萍水相逢的贫寒少年,走着有模有样的拳桩,有些惊讶,可仍是没有半点小心戒备,反而还有些庆幸,毕竟如果只是杀了毛驴之后欺负几个孩子,他的脸面都不知道往哪里搁放了,这艘船上可是有不少担任家族扈从的同道中人。

六步拳桩迅猛走完,陈平安最后一步轰然发力,脚底船板吱呀作响,整个人已经如一枝箭矢瞬间来到黑衣汉子身前。

目瞪口呆的汉子,竟是只能在仓促之间猛提一口气,双臂护住胸前。

手臂传来一阵铁锤重砸的剧痛,整个人被一撞之下,只得踉跄后退,刚刚好不容易止住后退颓势,正要让近乎麻痹的双手迅速舒展些许,不料一抹黑影如附骨之疽,高高跃起,以膝盖撞在了中门微开的汉子胸口。

这一下汉子当真是受伤不轻,砰然一声倒飞出去。

当鲜血涌至汉子的喉咙,头脑彻底清醒过来,心神反而比之前掉以轻心的自己,更加清澈,到底是实打实的三境武人,就想着那少年出人意料的狠辣攻势,多半是强弩之末了,只要等到自己借着这股冲劲在远处摔落,应该就可以很快起身迎敌。

但是那位草鞋少年,如一阵江山的清风。

身形速度不减反加,已经来到尚未摔落在地的汉子身侧,对着后者脑袋的就是一拳抡下。

砰!

黑衣汉子的身躯被直直打落地面,由于下坠势头过于巨大,甚至还在船板上微微反弹了一次。

呕出一大口鲜血后,一拳未出一招未使的三境武人,就这么彻底昏厥过去。

不幸中的万幸,当看到他晕死过去后,少年几乎要踩在他面门上的那只草鞋,骤然停止,收了回去。

一切不过是眨眼功夫。

中年男人来不及转身,只是保持那个扭头的姿势,一脸读书人掉进粪坑里的表情。

妇人脸色雪白,怀中的孩子张大嘴巴。

一行仆从丫鬟更是没回过神。

陈平安瞥了眼脚边的黑衣汉子,确定没有出手偷袭的可能性后,看了眼儒衫男人后,最后视线停留在妇人身上,缓缓开口道:“现在道理是不是讲得通了?”

吓破了胆的妇人,突然对中年男人尖声道:“马敬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你堂堂大骊清流官员,难道也要当废物?!快点亮出你的官家身份啊!”

男人转身,伸手指向草鞋少年暴喝道:“你放肆!本官是这条绣花江尽头的宛平县令!此时正是在赴任途中……”

陈平安根本不去看那个恼羞成怒的男人,死死盯住妇人。

妇人那句有爹生没娘养,还有那句要掳走李宝瓶给她家当丫鬟。

陈平安记得很清楚。

陈平安不是不记仇的人,有些别人伤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陈平安熬一熬,也就忍过去了,可有些必须要报仇的仇,只要一天没报仇,那么他活一百年,就能记住九十六年!

阿良曾经笑问过,剩下四年被你吃掉啦。

少年一板一眼回答,四岁之前,我有爹娘,又不懂事,可以不算。

陈平安再次如清风一冲向前,一脚踹得那妇人连同怀中孩子一起踉跄摔倒。

只是比起那个黑衣汉子,惊吓多过疼痛。

陈平安冷冷瞥了眼那个锦衣玉食的孩子。

中年男人破口大骂道:“岂有此理,你竟然连妇孺也不放过?匪人竖子!丧心病狂!”

陈平安走向男人,说道:“只要是个人,到了懂事的岁数,就要讲道理。我管你是大是小,是男是女?”

儒衫男人步步后退,始终伸手指着少年,颤声威胁道:“我要治你的重罪,让你吃一辈子牢狱饭!”

就在此时,二楼有人沉声道:“小家伙,这就有些过分了啊,教训过那名武人扈从就差不多了,还不快快收手,如果继续不依不饶,靠着一点本事就敢恃武犯禁,老夫虽然不是官场中人,可要拦下你,帮助那位县令大人将你抓捕归案,还真不难。”

陈平安闻声转头望去,一位青色长衫老者站在二楼船头,身旁站着一位佩剑的白袍男子,正在闭目养神。

陈平安收回视线,对自称县令大人的男人说道:“跟我们道歉。”

男人眼见有人仗义执言之后,无形中胆气大壮,愤怒道:“休想!到了宛平县辖境,本官要让你这个匪徒,见识一下我们大骊的律法!”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道歉!”

儒衫男人有些畏缩,望向二楼那边,高喊道:“还望老先生见义勇为,在下定会铭感五内!”

老人对此面无表情,望向陈平安的背影,“少年,老夫最后劝你一句,停步,收手!”

陈平安对船头那边的林守一眼神示意,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转身问道:“先前老前辈在做什么?”

老人坦然笑道:“自然是袖手旁观,当然了,若是那位县令大人真敢强夺民女,老夫肯定也会出手阻拦。”

陈平安又问道:“那他们杀我们的驴子呢?你会不会拦着?”

老人哑然失笑道:“老夫又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自然不会出手拦阻,一头驴子而已。”

陈平安继续问道:“那到底是谁没有道理呢?”

老人愣了愣,破天荒有些犹豫,“道理嘛,大概还是在你们这边吧,但是小家伙,有了道理,不代表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陈平安最后说道:“要他们道歉,就是为所欲为了?老先生,那咱们的道理还是不太一样。”

老人哈哈大笑道:“那今天老夫还真就要看看,到底你的道理,大不大得过老夫的道理。”

手臂自然垂下的陈平安点了点头,手腕悄然一抖,另外一只手指向那个已经睁眼的白袍男子,“靠他对吧?”

林守心领神会,一嘴唇微动。

老人早已怒意满胸,只是脸上依然笑意如常,点头道:“怎么,不服?”

老人笑着转头望向身边的扈从剑客,“白鲸,那个小家伙,好像觉得自己拳头,比你的灵虚剑更能讲道理啊。”

白袍剑客扯了扯嘴角,泛起淡淡的轻蔑讥讽。

就在此时,异象突起。

还不等船上内行咀嚼出“灵虚剑”三字的分量,仿佛剑仙出世的白袍剑客,就像被人抓住脖子,从二楼船头横飞出去,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最终一头狠狠撞进绣花江,溅起巨大的水花,然后过了很久,也没能浮出水面,生死不知。

那名儒衫男子吓得肝胆欲裂,望向已经在楼梯那边登楼的少年,赶紧亡羊补牢,“对不起,我错了!是本官错了!”

陈平安来到老人身边,二楼船头只剩下一个脸庞抽搐的老人。

看到少年的身形后,老人咽了咽口水。

陈平安轻声问道:“老先生,你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照理说懂得应该比我多很多,你的道理都跑到狗身上去了吗?”

老人正要说话,好似一条大白鱼跳出绣花江,原来是白袍剑客被抛回了大船二楼。

老人弯下腰,欲言又止。

少年已经下楼离去。

儒衫男人让家中所有人乖乖站好,在草鞋少年走过的时候,人人赔礼道歉。

陈平安对着那个男人说道:“可以了。不过我知道你其实心里恨不得杀光我们。”

儒衫男人膝盖一软,恨不得给这个少年跪下来。

陈平安不再搭理他们。

回到船头原位坐着。

李宝瓶伸出大拇指。

林守一依旧背靠船栏内壁,脸色平静。

李槐满心愧疚,死死攥紧白色毛驴的缰绳,生怕再给陈平安招惹麻烦。

陈平安认真想了想,轻声道:“以后我练拳要更加勤快一些,再就是林守一,如果可以的话,你也别偷懒。”

林守一笑着点头,“不用你说。”

李槐小声道:“对不起,陈平安。”

陈平安抬起头,笑道:“你该说的对不起早就说了。如果是因为惹了后边的那些麻烦,才跟我说不起,不用。只要你没错,就别认错,跟谁都是这样。我们今后去大隋的路上,还是像今天这样,不惹麻烦,但麻烦找上门了,绝对别怕麻烦!做不做得到,李槐?”

李槐一下子热泪盈眶,挺起胸膛,“我可以的!”

李槐很快破涕为笑,“陈平安,你可以啊,打架好生猛的,要不然以后我也喊你小师叔吧。”

陈平安瞥了他一眼。

李槐立即改口道:“以后再说!”

陈平安突然加了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真遇上了拼命也打不过的对手,那就赶紧认错认怂,不丢人。活着比什么都要紧。”

李宝瓶双臂环胸,靠着小书箱,气呼呼道:“小师叔,这件事,不行的!”

林守一拆台道:“我觉得可以行。”

李槐嘿嘿笑道:“我反正听未来小师叔的。”

绣花江水底,如鱼游荡在水中的一尊阴神,笑了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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