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秀眉微蹙,瞥了一眼莺儿,嗔怒道:“回去再说。”
不论好歹话,都不好在路上叙说,以防隔墙有耳。
莺儿“嗯”了一声,吐了吐舌头,随着宝钗返回梨香院。
这会子,薛姨妈明显还未从荣庆堂回来,宝钗先与莺儿返回到所居厢房中。
宝钗解了身上的红色披风,坐在床榻上,从立柜中取出一个盒子,盒子中放着一件青色长袍,取了过去,坐在炕几前的床榻,打算缝着。
自是少女为贾珩准备的春衣,如果薛姨妈问起,就是给薛蟠准备的。
莺儿坐在对面的炕几后,一手支着腮帮,低声道:“姑娘,没想到府上竟出这般的事来,前日二老爷工部的职事出了差池,现在大老爷……倒也不知爵位能不能保得住了。”
“保不保得住,也与我们没什么干系。”宝钗容色淡淡,垂下螓首,从一匝青线圈上捻起一根线,穿过绣花针孔,这时藕臂上裙袖落下,现出一截儿凝霜皓腕来,碧玉镯子,晶莹剔透,翠意盎然。
莺儿点了点头,道:“珩大爷现在倒是蒸蒸日上,来日位列公侯,也是有的。”
宝钗嗔白了一眼莺儿,好在莺儿并未说旁的胡话来。
或者说,主仆二人都是谨慎的性情,哪怕是说着私密话,旁人乍听之下,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莺儿叹道:“只是后天就出了正月了,大爷只怕要前往五城兵马司了。”
薛蟠这两日,行动不便,倒一直在家待着。
宝钗闻言,手下微顿,轻轻叹了一口气。
主仆二人正说话的空档,宝钗的另一个丫鬟文杏,扎着双丫髻,忽地进来屋内,低声道:“姑娘,太太回来了。”
宝钗将衣衫放在一旁,连忙起身,向厅外迎去,问道:“妈,老太太那边儿都歇着了吧?”
“这会儿乏了,都歇着了。”薛姨妈轻声说着,落座下来,叹道:“这事儿闹的,家里都提心吊胆的。”
这才半年的光景,薛姨妈算是全程见证荣国府的“衰落”过程,心头难免唏嘘感慨。
薛姨妈旁观者清,此刻已经开始发现,荣国府现在一个在官面上,做事的都没有了。
当然,贾家的底蕴不仅仅在此,姑且不说东府贾珩如日中天,就是四大家族同气连枝,还有史家一门双侯。
宝钗轻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是啊。”薛姨妈又叹了一口气,旋即看向自家女儿,压低了声音,忍不住道:“乖囡,方才我听老太太的意思,是将爵位转袭给宝玉,也不知什么说法。”
如果宝玉能接了爵位,也就是三等将军,那这国公府的家业,说不得……
这就是当面不好说什么,回去之后,各有各的小算盘。
宝钗水润杏眸闪了闪,轻声道:“先前东府的珩大哥不是说过,还有姨父也说过,都不大妥当。”
以少女之聪慧,自然知道自家母亲在打着什么主意,分明是对金玉良缘一事,心思再次活泛起来。
“话虽这么说,但也保不齐。”薛姨妈低声说了一句,也不好深入。
正在这时,厅外廊檐下隔着帘子传来薛蟠的声音,“妈和妹子在屋里吗?”
说话间,薛蟠挑帘进入厅内,一双铜铃大的眼睛骨碌碌转着,瞧着自家母亲和妹妹,最后落在薛姨妈脸上,问道:“妈,我怎么听说大老爷还有琏二哥哥出事了?”
薛姨妈皱了皱眉,道:“你不在屋里好生将养着身子,又是听了哪一路耳报神的?”
“妈,你可别瞒我,动静那般大,我想不知道都难。”薛蟠就近而坐在绣墩上,大脸盘子一副嬉笑之态,嘿然道:“我原本就寻思,琏二哥哥要出事,果然应在这一遭儿上。”
见着自家儿子嬉皮笑脸的模样,薛姨妈恼道:“你又在这儿充什么马后炮。”
薛蟠道:“先前我请琏二哥哥吃了几次酒,他酒后说着一些生意的事儿,我听着都害怕。”
薛姨妈面色微变,急声道:“你没掺和进去吧?”
“我哪敢做那些祸事。”薛蟠连忙说着,眼眸转了转,又问道:“现在大老爷和二哥哥进去,珩表兄有没有说什么?”
薛姨妈摇头道:“你表兄的意思是,不打算管着,说是宫里交办的案子,什么人也插不上话。”
薛蟠低声道:“我听说,这么一折腾,似乎要将爵位折腾丢了。”
“可不是,现在老太太正想法子保下爵位来,愁的跟什么似的。”薛姨妈叹了一口气,转而说道:“先不说这个了,后天你就要走,我寻思着明天宴请着珩哥儿过来,你们兄弟好好聊聊才是。”
薛蟠脸盘子瞬间跨了下来。
薛姨妈说着,看向宝钗,问道:“乖囡,前几天珩哥儿都怎么说?你请了几次去,怎么也没个准信似的。”
只是平常的询问以及抱怨,倒没有起什么疑心。
宝钗却心头一跳,柳叶细眉蹙了蹙,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珩大哥最近这段日子都忙的不行,我去了东府,拢共没见着几次人,就在嫂子那边儿坐会儿,妈,不如等天擦黑,吃晚饭时,我再去问问,我寻思着明天怎么的也能过来。”
“那也好,我瞧着也忙的不行,今个儿领着一群人,似是刚从衙门里回来。”薛姨妈点了点头,却是想起先前庭院中见到的一幕。
宝钗见此,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不想这时却见自家母亲拉着自己的手,欲言又止,目光复杂。
“妈,怎么了?”宝钗心下微慌,连忙问道。
薛姨妈迟疑道:“乖囡,因着你哥哥的事儿找他,他……他没见着厌烦吧?”
宝钗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珩大哥,虽性子看着清冷了一些,待人倒是很和气的。”
厌烦倒没见着厌烦,反而……这时,少女金锁微烫,不敢多想。
薛姨妈却想起先前在荣禧堂中那少年的坚决态度,低声说道:“年纪这般小,却是个铁石心肠的,可若不是这般有主见,在外面也做不这般大的事,妈呢,也是担心你受了委屈,那他没甩脸子就好。”
宝钗轻声道:“妈,先前咱们不是说过,当初兄长的事儿,人家也是给个情面的,不然,如今让旁人爆出来,只怕像今日一样,不能轻易了结了。”
薛蟠笑道:“妈,我寻思着也是这个意思,你想想,珩表兄听说去宫里向皇帝老子说的事,那皇帝老子正用着他,能不给着薄面?还有,他当初领着我去的大理寺,人家能下狠手,你再瞧瞧,这大老爷和琏二哥哥,倒是理都不理,这差距……”
此刻的薛蟠基本就是对女神发了“我去洗澡了哦”的信息,对最后的“哦”字,做起了理解。
一个“哦”字充分体现了她的俏皮、亲切……
薛姨妈面色疑惑,说道:“可若说待咱们家……也说不过去,论起亲疏,咱们反而远着一层啊。”
“妈,你怕是忘了吧,珩哥儿当初还没到东府时,可没少受着欺负,这我都打听清楚了,怪不得人家现在不帮着,不踩着一脚都是厚道了。”薛蟠摇着大脑袋,似是代入了自己。
分明是提及贾珩未曾入主东府之前,曾与贾赦有过一段龃龉。
薛姨妈恍然道:“前日是还有着争执,这么一说,珩哥儿是个心里有数的。”
真是大义灭亲,铁面无私,虽然可敬,但难以亲近,眼下既是恩怨分明,那就好办了。
宝钗听着自家母亲和兄长议论那人,抿了抿粉唇,并不言语,现在倒不是和盘托出的时机。
薛蟠轻笑道:“妈,那就等明天寻珩哥儿好好说道说道,我也回去歇着了。”
“去罢。”薛姨妈点了点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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