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
庭院中春雨淅沥,拍打屋檐和山石,厢房内烛火明亮,温香交织茶香,闺阁琼英,聚齐一堂。
贾珩将已空了的绿玉斗,递给妙玉,轻声道:“师太,再给我斟一杯。”
妙玉玉容清冷莹然,闻言,凝眸瞥了一眼贾珩,伸手接过绿玉斗,提起一旁茶壶,斟起茶来。
微微垂下眸光,看着绿玉斗中的茶水热气腾腾,淡淡道:“一杯为品,二杯为解渴的蠢物,三品就是牛饮骡饮。”
贾珩也不以为意,说道:“方才说了不少话,实是口渴,另外,师太的茶艺不错。”
妙玉看向对面的少年,递将过去。
贾珩接过茶盅,看向一旁的惜春,道:“四妹妹年岁还小,这世上还有许多有趣之事,你未曾见过、玩过呢。”
人之一生,大起大落,最容易产生看破红尘的消极避世心理。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惜春点了点头,清冷小脸上见着欣然,道:“是的,珩大哥。”
“如学处世之情,可以学你岫烟表姐的性情,安贫乐道,恬淡自足。”贾珩放下茶盅,抬眸看向邢岫烟,低声赞道:“古人说的,林下风致,清心玉映,大抵如是了。”
原著中,宝玉称邢岫烟为闲云野鹤的性子,是指一种亭亭净植、不蔓不枝的性情,而以他所见,邢岫烟似有魏晋女子之气韵,是谓神情散朗,恍有林下之气,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
相比妙玉,出身官宦之家,傲气藏心,邢岫烟从小家境清寒,与家人借住于寺庙中,受尽冷眼,但并未养成自卑、小家子气的偏狭性情,反而不受原生家庭影响,处世豁达,待人友善。
虽也是文青女,但并不矫情。
其实,红楼之中,不仅是晴为黛影,袭为钗副,还有如凤纨、妙岫,这样明暗相对的人物。
邢岫烟正拿着茶盅,品酌着贾珩的话,或者说,正自思量着贾珩其人,骤然闻听这番夸奖之言,心头不由一跳,尤其是见着妙玉、惜春都将“清疏”、“讶异”的目光投来,脸颊微微泛起红晕,眉眼低垂下来,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珩大爷……过誉了。”
心头却生出疑惑,这人倒好似十分了解她般?
少女方才留神倾听,倒也与倾慕无关,而是人在见识自己未曾见识的风景时,油然而生的好奇和思考。
犹如后世听那些改开时代弄潮儿,或者互联网时代的弄潮儿,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可谓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胜读十年书。
何况是这等身居高位,于庙堂之上,佐君王治平天下的将相,而且还是同龄之人。
惜春点了点头,打量着邢岫烟,脆生生说道:“表姐之性情,恬淡自然,我看着也可敬。”
妙玉听闻贾珩与惜春称赞邢岫烟,玉容清冷依然,拿起茶盅,递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林下风致,清心玉映,还真是……
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丝丝缕缕的烦躁。
此举,无异于原著中,宝玉竟当着黛玉的面,去夸宝钗秀外慧中,宜室宜家。
贾珩转而看向眉眼忧惶的迎春,轻声道:“二妹妹,可有什么话和我说?”
迎春摇了摇头,低声道:“父亲和二哥哥的事,珩大哥和老太太做主即是,我也不好说什么的。”
她一个女儿家,在此事上,又能说甚么?
其实,心底也没有多……
妙玉眸光闪了闪,转而问道:“听说,今日朝会之上,是那位王爷上疏弹劾?”
贾珩点了点头道:“是他,其人睚眦必报,全无皇室气度,当年苏州那桩案子,我最近也翻阅了下卷宗。”
自上次贾珩道出妙玉之父是原苏州织造后。
“珩大爷……”妙玉闻言,玉容微变,惊声问着。
如果她还有什么愿望,自是替父亲洗刷冤屈。
贾珩道:“的确疑点重重,回头儿,我拿来卷宗,再和你说说。”
妙玉的父亲,虽称不上两袖清风,但也谈不上硕鼠巨贪,当初只是因为得罪了忠顺王,反而有替罪羊之嫌。
妙玉重重点了点头,心头不由涌起一股希望来。
几人又坐着说了会话儿,贾珩朝惜春点了点头,温声道:“天色不早了,妹妹早点儿歇着罢。”
他明天还要值宿宫苑,倒也不好多待。
就在贾珩在妙玉屋里茶话之时,夜色深笼,雨夜凄冷,黛玉所居院落中,厢房烛火明亮,将几道倩影投映在窗帘上。
“姑娘,用饭罢。”紫鹃行到里厢,轻声唤着黛玉,低声道:“姑娘夜里别作针线了,仔细熬坏了眼睛。”
身后,雪雁、春纤,连同几个嬷嬷端着饭菜,在小几前立定,从食盒中一一取出碗碟筷勺。
黛玉一身粉红立领偏襟袄子,披着粉橙绣梅花对襟褙子,静静坐在床榻上,放下手中绣到一半的香袋,道:“许久不怎么绣,手都有些生了。”
说着,起得身来,就去净手。
紫鹃递上毛巾,脸蛋儿天然而形的苹果肌,红润如霞,低声道:“姑娘,有段儿日子没去东府走动了。”
黛玉一边儿拿毛巾擦着手,一边落座在小几前,拿起筷子,抬起仙姿玉貌的脸蛋儿,说道:“上元节那天不是才去过?”
当然,那时众人一起行动,什么话也没说着。
紫鹃拿着汤匙舀着燕窝红枣粥,轻轻搅匀,散着热气,以便黛玉等下食用,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道:“听说宝姑娘这几天为着她兄长的事儿,没少往东府那边儿去寻大爷。”
“旁人只管去着旁人的。”黛玉默然了下,微微垂下眸光,思忖道:“我也没个哥哥要往五城兵马司的。”
黛玉在荣国府,有时也会前往梨香院宝钗处坐坐,遇着宝钗几次不在,向文杏一问,听说都是前往东府寻找贾珩,一来二去,自就留了心。
“说来,年前后,这几天家里真是乱糟糟的,宝二爷才出了事,眼下琏二爷又……”紫鹃将温热的粥递将过去,感慨说道。
黛玉柔声道:“年前后,一桩事儿连着一桩,倒像是霉运缠上了般,怪道大姐姐先前说,要打一场平安醮。”
说着,捏着手帕的手,拿起汤匙舀起粥,递至唇边,动作十分秀气,许还嫌有些热,樱桃红唇微微撅起,朝汤匙吹了一口气,而后粉唇一合,小口食着。
“昨个儿,老爷不是来了信,说着南省的事儿,姑娘也可去东府寻珩大爷说道说道。”紫鹃想了想,又笑着叙道:“还有下个月是姑娘的生儿,姑娘过了生儿,虚岁也就十三了,可得好好庆贺庆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