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玄方才从书本中惊醒。
…………
半晌过后。
石屋之内。
曹昂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初见之下,便是不由在心中暗暗称奇,脑袋更是小幅度的点动着。
只见郑玄须发皆白,满头银丝,脸上更是沟壑纵横,布满了彰显着年龄的皱纹,同时收拢在胸腹位置的手背和手臂,其干枯瘦弱的程度,也能凸显出这位老同志的状态了。
不过与昭示着垂垂老矣的特征相反的是,郑玄的眼睛却是尤为明亮,双目完全没有任何浑浊之感。
反倒是炯炯有神,充满了精气神,有一种温润而有力的感觉。
而在打量过了郑玄本人之后。
曹昂又以极快的速度。
目光对着屋内一扫而过,将屋子里的陈列装饰尽收眼底。
说是装饰,其实有些夸张了。
因为这就只是一幢简单的石屋,屋子里除了堆放各式书籍,竹简的架子,做的最为精巧结实之外。
其余如床榻、桌案等陈列家具,就只是普通老旧的模样。
如此情形。
更是让曹昂不由连连点头。
果真如外界所传言的一般,这位是不以外物而喜,不因利禄而动的高人。
…………
“屋室简陋,也没什么能招待贵客的,老朽惭愧,还望贵客海涵啊!”
苍老但有力的声音。
顿时打断了曹昂的思绪,将他从观察和思索中惊醒了过来。
转过头一看,只见郑玄正对着他露出温和笑意,显然是发现了他方才打量屋内陈列布置的动作。
被人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
曹昂也不觉得尴尬。
而是拱手做礼,并坦然回应道。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这里虽然是一座陋室,但其主人却是天下罕有的德才兼备之辈,身处其中,只会感到品性高洁的意味。”
“如此,又何陋之有呢?”
话音刚落。
郑玄的面色就稍稍起了变化。
眼睛里仿佛亮起了光芒,而后口中更是喃喃自语了起来,整个人身子小幅度的倾斜着,仿佛在咀嚼着方才的话。
如此小片刻之后。
郑玄才温和的点了点头。
“好一个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句式虽简,但道理颇深,如此亦是佳句也!”
“只不过老夫乃一介老朽,侥幸多读了几册书,多钻研了些学识而已,不敢自称天下罕有的德才兼备之辈,将军这倒是谬赞了。”
…………
郑玄对曹昂的称呼,从最开始的贵客变成了将军,虽然依旧有着客套和疏远,但已经更进了一分。
这对曹昂来说是个好消息。
而之所以会如此。
不是因为曹昂吹捧了郑玄,令他心花怒放,而是曹昂说出的几句话,让郑玄认为他是一个有学识的年轻人。
对于有文化,有学识的晚辈,郑玄还是很乐意交流一下的。
而在有了一个良好的开局后。
曹昂当即趁热打铁,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继续将关系向下推进。
在主动替郑玄舀了一碗茶汤后。
曹昂佯装着露出一副“拘谨”的笑容,随后自报家门道。
“您老要不是德才兼备,品性高洁之人的话,天下又有谁能够当得起这个评价呢?”
“不瞒您说,以往我就曾多次听子干先生提起您,说当初的同门师兄弟中,他最欣赏、最佩服的人就是您,您治学严谨,一心钻研的态度,乃是同门师兄弟中为最甚者。”
“在我离开兖州东郡之前,子干先生得知我的目的地是青州,还曾吩咐过我,一定要来看望拜会您,并替他向您问好呢。”
…………
在听到“子干”二字后。
郑玄的神情再度变化了几分。
他和卢植当初都师从于大儒马融,且卢植虽然年纪较小,但按照辈分,却是郑玄的师兄。
二人之间,虽然因为本身阶级的差异,以及人生经历的迥然相反,导致彼此间往来并不多。
但现存于世,且名满天下,能够被称为大儒的,总共也就那么些个人。
关系再怎么不算亲近。
对彼此的情况,也会关心并了解几分的,眼下郑玄就是这么个状况。
在接过曹昂替他盛好的茶汤,略微抿了一口,随即有些好奇的问道。
“你说的子干,可是我师兄如子干,他如今人在东郡,不过我怎么记得他之前好像是在幽州一带隐居避世?”
和这种大佬聊天,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话聊,或者说自己的存在,能引起别人的好奇和在意。
这样就能继续进行下去。
而在郑玄追问过后。
曹昂忙不迭地点头道:“诚如郑公所言,子干先生他之前的确在幽州上谷郡隐居,是我千里迢迢远赴军都山,才将他老人家请到东郡濮阳县定居的。”
“这段时间以来,我都在他老人家身边恭听教诲,着实学到了不少东西,不仅局限于经义文章,还有为人处世的道理,只觉受用无穷啊!”
曹昂其实在胡编乱造。
他哪有那闲工夫,去向卢植这老同志,请教什么为人处事的道理。
卢大佬请来是给天子当老师,顺便着买一送一,携带大量门生弟子,为兖州等地提供人才的。
曹昂一天都没在他那儿学过。
不过眼下讲出来,就是为了拉近和郑玄之间的关系,套个近乎而已,究竟是真是假,也就不重要了。
…………
事情也正如曹昂预料的一般。
在听闻卢值是曹昂亲自请到东郡去,并且还时常跟在左右学习之后。
郑玄的面色越发柔和了几分。
不由得上下打量了曹昂几眼。
接着语气中满是赞许的说道:“子干师兄他学识渊博,所知所闻浩如烟海,且在朝野之间几度沉浮,眼界绝非寻常人所能相提并论。”
“你跟在他身边,的确能学到不少东西,还望千万珍惜机会啊!”
感慨了一阵后。
郑玄略微停顿了一息,接着有些迟疑的询问道:“不知子干师兄他现在状况如何,身体可还康健否?”
听郑玄提起此事。
曹昂赶忙努力,使自己的面色变得晦暗起来,原本的笑意收敛了几分,而后喟然长叹一声,无奈苦笑道。
“子干先生的身体并不好,或许是这几年来起起落落,又目睹着汉室倾颓至此,国贼逞凶而无力除之,因此身子骨是每况愈下。”
“当初我在军都山见到他老人家的时候,已是垂垂老矣,暮气沉沉,也就搬到濮阳县之后,调养了一段时间,境况才算稳定下来。”
“若非如此,此次我率兵来到青州,子干先生多半就要随我一同而来,来与郑公您续师兄弟之情了。”
…………
曹昂倒也没怎么说假话。
无非是稍稍夸大了一点。
而郑玄在得知情况后。
面上也露出了和曹昂一般无二的晦暗神情,颇有几分唏嘘感叹。
“岁月无情啊,在天地面前,人也只不过渺小的如浮尘一般,何其无力,何其脆弱。”
“我终此一生整理各类典籍,在经义文章上做批注释义,无非也就为了在这短暂的一生中,做出点什么,然后留下点什么罢了。”
或许是被曹昂的言语给触动了。
在这一瞬间。
郑玄有些心思流露。
不过以其六十来岁的养气功夫而言,倒是很快就将情绪收敛了起来。
转而对曹昂抬手示意道:“子脩,也别干坐着了,且用茶汤,虽然没用什么名贵物料,但也能清心解渴。”
…………
郑玄的改变是极其明显的。
对曹昂的称呼再度升级。
从原先的“将军”,直接变成了称呼曹昂的表字,二人之间明显更亲近了几分,那股陌生的疏离感,也因此冲淡了不少。
这其中起最大作用的。
当然是卢植这一层关系。
曹昂能够把卢植从隐居之地,请到濮阳县常住,这就证明卢植对曹昂是认可的,而以自己那位师兄的脾性,他所认可的人,品性怎么着也不会差。
再加上曹昂其自述,时常追随卢植左右,向他请教学问和人生道理。
这不就是另类的师徒之意吗?
因此在郑玄看来,曹昂已经等同于他的晚辈师侄,那称呼表字以显示亲近,也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了。
而在曹昂捧起茶碗小饮了一口后。
郑玄将话题引到了正轨上。
“子脩,你今日前来登门拜访,想必不单单是替子干师兄与我道一声好,不仅仅是来看望我的吧。”
“不知可有什么要事,若是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只管开口,我倒也不稀罕这把老骨头,尽力帮你一把便是。”
话说的很漂亮。
但事情能否进行的顺利。
曹昂也不敢拍着胸膛说百分百,只能尽着自己的努力,向郑玄拱手说道。
“不瞒郑公,昂意欲请您出山相助!”
此言一出,郑玄顿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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