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姑娘,您得听师父的,您呐,是一身侠骨,可您还得顾着这一大家子人呢!您听师父的,玉姑娘,尽人事听天命,就好啦。”
他摆摆手,拿着小包袱,拍拍玉楼春的肩膀,又摸摸谢小花的头,拖着迟缓的步子,在雪地里一步一步拖着自己的身躯,慢慢地走了。
这是黄昏时分,天很暗,刺骨寒风又卷来了满天碎雪珠,一阵飘飘扬扬过后,已经瞧不见谢爷爷的身影。
“你叫小花,今年八岁”,杨纤月带着小花姐姐洗漱吃饭换好衣裳,就按着姨母说的,把她带到前厅。薛姨拨着算盘,看着小花姐姐还是咬着腮帮子不太高兴,姨母却很有兴致地问,“小花这个名字有些简单了,我给你起个大名好吗?”
“不如叫,瑶花,谢瑶花,好不好?”
这个名字很好听,杨纤月很喜欢,她在薛姨怀里拍手:“好听好听,瑶花,瑶花,这个名字真好听!”
“谢谢大娘子起名儿,小花都听大娘子的。”小花姐姐显得有些紧张,也很规矩,但是她说话依旧是大大方方的,杨纤月觉得小花姐姐很厉害,因为自己一到陌生人跟前声音就会小很多。
“会唱曲儿?唱一段给我听吧。”
玉楼春坐得很端正,薛夜来也来神了,把算盘放下了,搂着杨纤月也坐直了,谢瑶花就清清嗓子,声音微微颤抖地唱了一段:
“自从离别守空闺,遥闻征战起云梯。夜夜愁君辽海外,年年弃妾渭桥西……”
“罢了罢了,姊姊,难怪当年谢师傅统共教您不到俩月,您就换师傅了”,薛夜来拿手掌拍了一下额头,“好好的小女孩子,怎么唱腔这样装模作样地矫情?”
谢瑶花瑟缩一下,睫毛颤了一下。
杨纤月怕谢瑶花难过,赶紧找补,“薛姨,我觉得还是不错的啦”,她在待月楼养了这些时日,天天听念奴鬓云她们唱曲,念奴是从前洪州歌姬里的状元,鬓云是如今浔阳江畔唱曲的新星,杨纤月听得多了,自己虽未必唱得有多好,听还是会听的,“瑶花姐姐还是小孩子,她再练练,练多几年就更好听了。”
但玉楼春似乎对谢瑶花接着唱曲的兴趣不大:“小花,你祖母是舞姬,你母亲也是舞姬,我看你这一身筋骨倒是很好,你会跳舞吗?”
谢瑶花说在家也学了一点,随后便将平踏步,勾绷脚,下腰,横竖叉,软叠肩,肘前桥……诸如此类一系列的基本功都展示了一遍。
“姊姊慧眼识珠”,薛夜来看到一半就眉开眼笑,把算盘往边上一推,“我服了,姊姊,我给姊姊赔罪,还是姊姊识货。”
杨纤月觉得,薛姨连看小花姐姐的眼神都变了,那副热切的样子——跟鬓云姐姐见了碎银子差不多——仿佛恨不能抱人起来亲一下似的。
对比之下,玉楼春显得如此稳重:
“我答应你祖父,将你留在家中,跟银兔儿做伴,好好照顾你,你放心,我自不食言”,玉楼春招手把谢瑶花叫到身前,“你可以一直跟姑娘住在一处,好好陪姑娘玩。不过,你终是世代乐籍,还是要学点吃饭的本事的。”
“你于舞蹈,颇有天分,而且你祖父给你的基本功打得好。从明儿开始,姑娘早上去上学,你便跟薛娘子去楼里学跳舞,下午回来,跟姑娘一起读书识字,明白了吗?”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杨纤月得了一位周全大方,见识广博的新伙伴,从此也不肯跟姨母或者薛姨睡了,两个小姑娘一床睡,谢瑶花就把她走街串巷听来的各种传说讲给杨纤月听。
什么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儿,什么娶了老婆还修了园子整日坐花车的大耳朵老鼠,什么会说人话会弹琴的白爪蓝毛猫……这些离奇的故事,玉楼春瞧不上眼,薛夜来挂不住心,谢瑶花却自小在勾栏里混,一肚子都是这些荒唐故事,难得如今有了听众,也很乐得讲给杨纤月听。
冬至一过,时间似乎就过得很快,杨纤月每天早上跟师兄一起反抗大师兄,下午跟小花姐姐一起被姨母罚抄书,晚上继续一个人对抗恶霸薛姨(谢瑶花怕薛夜来怕得要死,根本不敢跟杨纤月并肩作战),眼瞅着到了小年夜,薛姨跟客人们提前贺了新年,待月楼就闭门谢客了。
杨纤月跟着玉楼春一起,给待月楼那些雇来的伙计杂役们发了新年红封,给他们放了假——待月楼要初十才开工呢,杨纤月听姨母的话,一个一个跟他们道“新年好”“万事如意”,倒是收到了不少小零嘴儿。
但是更多的人还是留在待月楼过年的,跟杨纤月一样——
“待月楼就是我们的家。”
玉楼春和薛夜来一左一右牵着杨纤月,站在待月楼三楼临江的窗户边,浔阳江上笼罩着一层薄雾,杨纤月从窗外看去,只觉得这条江真是,长得无边无际。
“银兔儿,你要在家里过第一个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