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楞哏哩喝了一口粥说,“哥,完了,这人没救了,都当上作家了。”
“狗屁!”哩哏楞咬了一口饼说,“他就是个听窗扒门缝儿的臭点子,诲淫诲盗,缺了大德!”
“哎哎哎!宁骂一人,不骂一门!”闯虎急道,“好歹是线上的并肩子,不带这么埋汰人的。”
哩哏楞笑了笑,随手摊开小册子,念叨着说:“这女人,不见不知美人关。这女人,好似一把钢刀心上悬……”
闯虎脸色骤变,及至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对方手里拿的竟是他的草稿。
“别别别,你们别当着我面念呐!我臊得慌!”
楞哏哩夺过哥哥手里的小册子,嬉笑着说:“嘿!他这写的是咱掌柜的啊?”
“掌柜的?”闯虎一愣神,“你们掌柜的是那女的?”
哩哏楞笑着点点头:“假夫妻。”
楞哏哩随声附和道:“真性情!”
“好心劝劝你,千万别打咱们掌柜的主意。”
“咱们掌柜的下面会咬人!”
“咯噔一声,你就清清静静,没烦恼啦!”
“这年头可没地方当太监了!”
闯虎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忙应声问:“你们这是要铺‘仙人跳’?”
“瞧不起谁呢!”
“我们掌柜的还犯得着整那路数?”
“那你们这是——”闯虎犹疑地问,“唱得哪出啊?”
“管得着么?”哩哏楞吃完了早饭,站起身逼近炕沿儿,“我问你,你在那记事本上,写的什么乱码七糟的,打听宏济善堂和荣五爷要干啥?”
闯虎一听,脑瓜仁子登时嗡嗡作响。
江连横等人早先就反复告诫他,别在那破本子上乱写,他不听,非要时刻记录灵感。
如今倒好,一旦手潮入了套,都不用严刑拷打,本子上写得明明白白。
虽是如此,闯虎却也有三分委屈。
他知道此行为何而来,因此对小东洋和老辫子格外留意、小心,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跟另一伙线上的合字盯上了一个火点。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何况是闯虎。
他脑子转得飞快,竭力回忆本子上都写过什么,自觉不曾写得太过直白,无非是几个人物、几个地点罢了,而且对方既然这样问,便足以说明他们也是一知半解。
闯虎不敢出卖江连横。
毕竟,他这条命是生是死,还得看双方掌柜的碰码以后的决定。
不说,大概有一线生机;说了,万一双方谈妥,他这边把事儿都抖落出去,江连横肯定要罚他。
电光石火间,闯虎嘿嘿一笑,却说:“两位好汉,说实话,兄弟我没事儿就好抽两口,来这地界,那不得痛快痛快么!”
楞哏哩喝道:“你他妈在这糊弄鬼呐!”
“没糊弄!没糊弄!”闯虎连忙解释道,“你瞅,一提这个就来瘾了,这个刺挠啊!”
哩哏楞冷哼一声,却说:“弟,别搭理他,他们这些作家,最爱装疯卖傻扮可怜,皮痒,削他一顿就好了!”
楞哏哩点点头:“我看也是!什么作家,就是个臭要饭的!”
“哎!”闯虎一抬眼,“兄弟我至少也算个疃柴的,咋成臭要饭的了?”
“闭嘴!他妈的,整他!”
两兄弟立时撸胳膊挽袖子,往土炕走去,吓得闯虎连忙缩成一团:“别整别整!对对对,你们说得对,臭要饭的,臭要饭的……”
恰在此时,猛听得房门“哐啷”一声巨响!
仨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男子,呆着一张脸走进屋内。
此人身长一米八往上,稍微有点驼背,浑眼珠,鹰钩鼻,长下颌长得能锄地,身板儿谈不上壮硕,但看上去极其结实,肩颈上的皮肤如同坚硬的树皮。
他的手指很粗,骨节很大。
明明是阳春时节,可手背还是微微发紫,指头上有皲裂的痕迹,明显是多年的冻伤。
这世上绝对有杀气存在!
否则,该怎么解释众人一见他来,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其实,他没有任何不悦的神情,但方才略显轻松的氛围随着他的出现,早已顷刻间荡然无存。
闯虎怔怔地噎了一口唾沫。
他看得出,来人不是打硬仗的“炮头”,就是看秧子的“狠心梁”!
如果双方的掌柜最后谈崩了,他的命,估计就要折在这人的手上。
刚才还能说会道、叭叭个没完没了的哩哏楞两兄弟见了此人,也立时嘴笨起来。
“老刀……你来啦!那个……坐,吃饭,粥还热乎呢!”
来人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地走到方桌前,啼哩吐噜地大口吃了起来。
“老刀”,即是“头刀子”。
同屋子里的其他人相比,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东北人,生于苦寒之地,长于林海雪原。
他的先辈,是被征服的征服者,是奴隶中的战士,是战士中的奴隶。
先辈的枯骨曝于雪山高原,没于戈壁流沙。
没人知道老刀叫什么,只知道他姓布拉穆,是个索伦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