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珉能清晰地听见心脏撞击肋骨的声响,两眼的目光始终不敢离开江连横。
然而,直到他和索锲退到后堂时,江连横仍旧斜坐在荷官的位置,埋头翻看着手中的“供词”,没有道别,更不曾朝他们看过来。
“嗡——”
赌档的后门突然推开,那珉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却见赵国砚只是站在门口,淡淡地说:“走吧!别磨蹭了!”
门外的巷子里,两人带来的四个弟兄也安然无恙。
索锲和他们交换了眼色,得知他们身上的配枪并未被拿下,于是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那珉也是擦了擦额角上的冷汗,冲着阴森森的赌档里抱拳作揖:“连公能有如此气度,日后必成大气,实在令人敬佩,多谢连公高抬贵手,那某汗颜,多谢多谢!”
然而,这番发自肺腑的心声,仿佛泥牛入海一般,被黑漆漆的赌档吞了下去,得不到半点回音。
江连横一句话都没说,弄得场面有点尴尬。
最后,赵国砚从身后拍了拍那珉的肩膀,催促道:“赶紧走吧!”
“好好好!那……咱们真走啦!”
“走啊!还等我送你们呢?”
“那倒不用,那倒不用!”那珉带着众人走出几步,突然猛一回身,却并未发现赵国砚等人有任何举动,便又干笑了两声,“各位好汉,不打不相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真走了啊!”
“你要想留下也行。”
“不不不!走了,走了!”
那珉连忙摆了摆手,紧接着便带着众人一溜烟儿似的跑出了巷子,来到小西关大街上,最后回头看时,赵国砚仍然站在原地。
“这江连横还真是个人物,说到做到啊!”
几人一边朝着小西边城门走去,一边忍不住啧啧称叹。
“那爷,那咱们这趟差事,就算完了?”有人问,“还是想办法,以后再找机会杀回来?”
“杀你妈个头!”那珉破口大骂,“懂不懂江湖规矩?人家这次高抬贵手,你还他妈想杀回来,杀回来干啥,能杀回来么!”
索锲摇头苦笑:“宗社党没戏了,军火丢了一大半,荣五爷死了,老山人信不过咱们,东洋那边支持力度也小了,还怎么杀回来,连活路都不知道在哪呢!”
说罢,几人顿时有些慌乱。
“那……那以后谁给咱们开饷啊?”
多实际的问题,可惜眼下没人能够解答,走进小西边城门洞时,几个大盖帽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城外,并设置了关卡。
“那爷,能把你那辫子收起来不?”索锲连忙警觉起来,向后退了几步提醒道,“别连累了大伙儿!”
恰在此时,身后又响起了一连串儿刺耳的叫嚷。
“哎哎哎!”蒋二爷和老夏带着一队巡警,迅速从后包抄过来,将城门洞牢牢堵死,“那几个人,站住!说你们几个呢!就是你,后脑勺挂根儿猪尾巴那个,哪来的人?上哪去?”
“咔嚓!咔嚓!”
前后两队巡警立马拉动枪栓,喝令道:“老实点儿!别动,再动就他妈的开枪了啊!”
…………
于此同时,和胜坊赌档内。
刘雁声微微俯下身子,低声说:“道哥,巡警局的蒋二爷托我给你带声好,说是多谢江家不计前嫌,以后还请多多照应!”
江连横点了点头。
刚回奉天的时候,南风曾经跟他说过,家里出事儿以后,这个蒋二爷曾经帮忙通气儿,指点了几步,让江家及时除掉了神探赵永才。
尽管实际上是各怀鬼胎,互相利用,但在失势的时候,能不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是惦念着三分人情了,不能要求太多。
“这是个讲究人。”江连横吩咐道,“以后城里再有什么案子,咱家要是有线索,多分出来点给他,让他立立功,升得快点儿。”
“知道了。”刘雁声回应了一句,“只不过,这几个人,不会再被放出来吧?”
“放出来?”江连横冷笑道,“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过么?颠覆当局政权,意图裂土分疆,牵连刺杀省府大员的案子,毙他十次都死有余辜,还他妈想放出来?巡警局敢放人,别说蒋二爷,连王铁龛都别想活。反正那珉他们怎么都得死,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打打杀杀,人情世故,江湖险恶,日久成精。
江连横看向手中的“供词”,记下上面记录的宗社党暗线分布,旋即交给刘雁声,说:“等忙完了这段时间,就按照这上面的地方,安排人过去查一查。”
“哥,那珉他们被巡警抓了,肯定要严刑拷打,这上面的情报,巡警肯定也会知道,咱们……还能来得及么?”
江连横皱起眉头,却说:“雁声,你还真以为我铁了心只当个密探啊?”
“那……”刘雁声思忖片刻,旋即笑道,“懂了!哥,懂了!”
原来,查宗社党倒在其次,江连横真正想做的,是借着查宗社党的名义,将江家的生意渗透到奉省各地,手里拿着附有老张私章的密探特别顾问证件,跑马江湖,勾结官商、兼并地头蛇便要容易许多。
因此,赶赴旅大,刺杀荣五爷这趟差事,所收到的回报,早已远远超出江连横的预期。
不仅稳固了江家在线上的地位,进一步得到老张信任,还能借此合纵连横,继续将生意做大,实在是一举多得。
盏茶的功夫,赵国砚走进赌档,笑着说:“道哥,西风那边有消息了,红楼公馆的老辫子,‘复国失败,以死明志’。”
江连横笑着点点头,旋即站起身,招呼着众弟兄向门外走去。
“哥几个这段时间辛苦了,走吧,今儿晚上,把人都叫上,聚香楼摆宴,整两口儿!”
众人哄笑,整两口儿就整两口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