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清复国,已成弥天大梦。
北部蒙匪马队节节败退的同时,奉天密探也在全省清扫宗社残党。
江家借此契机,浑水摸鱼,立过多少功劳,造成多少冤案,权且不在话下。
只道是从此以后,“鬼拍门”这诨号,已然渐渐在奉省流传开来。
莫说是江连横,即便是赵国砚等人,再去外地办差,各地面儿上的合字,甚至于衙署官差,也都对其礼遇有加,万事通融,可谓给足了面子。
江家每至一处,保险生意便开在一处。
店面无需多大,有时不过个伙计,看上去更像是一处望风踩点的哨站。
纵横货运保险公司,去掉“货运”二字,业务扩展至水险、火险、寿险等等门类。
所谓的保险,其含义也在不断扩大。
单纯的保单生意,当然不曾放弃,但明眼人已经将其视作一种“靠帮”的方式。
当然,即便地面儿上的合字不“靠帮”,那倒也没有关系。
江连横收刀入鞘,讲究以和为贵。
只要不是跟江家争名夺利,便合该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如有告帮求助的地方,江家也都按照江湖规矩,能帮则帮。
不过,人有亲疏远近。
帮多帮少,那就得看江家的心情了。
两家争利,一个“靠帮”,一个不“靠帮”,江家帮谁自然是不言而喻。
至于“靠帮”江家,到底有多大用处,不妨这么说吧!
你只要不是自寻死路的虎逼,没干出往老张兄弟几个门口泼大粪、刨人家祖坟、睡人家姨太太之类的荒唐事;
甭管遇到什么麻烦,只管到省城来,见到了江连横,如实陈述,跪地磕头,恭恭敬敬地叫一声“东家”。
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快则三两天,慢则個把月,恍然间便会发现,你那点事儿,根本就不叫个事儿!
奉天这边,和胜坊改换了职业经理和账房,生意依旧红火。
会芳里在董二娘的代管下,竟也慢慢起死回生,虽说还远远比不上往日的盛况,但整顿的成效却是显而易见。
窑姐儿见了她,仿佛是耗子见了猫。
甭管是做桌面儿的,还是做炕面儿的,全都玩命干活儿。
每日上午,娼馆里必定传来一阵“叮叮铛铛”的声响。
怎么呢?
原来娼馆这行当,也有祖师爷,一说是管仲,一说是吕祖,一说是插花老祖。
别家不论,会芳里供奉的乃是管仲。
窑姐儿怕开不了盘子,挨罚挨打,于是每日上午,便按照老令儿,左手端着尿盆儿,右手拿着棒槌,边敲边嘟囔:
“管仲,管仲,保弟子今天生意兴隆……”
好歹管仲也是一代能臣名相,他若泉下有灵,见了这副场面,也不知道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儿。
总而言之,在这段时日里,江家可谓是顺风顺水,颇有种乘风而上的势头。
斗转星移,山林换色。
转眼间,一夜萧风凋百树,已然是深秋时节。
一场滂沱骤雨过后,江家确定新规,正式开山立柜的仪式也随之开始。
这天傍晚,江家大宅门外的胡同里,众弟兄个个身穿黑色短打,成群,说说笑笑,有如百川东归一般,从省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宅院大门紧闭。
袁新法带人守在外头,眼见着众弟兄越聚越多,把整条胡同挤得如同闹市,却始终不曾开门。
原因很简单,现在还轮不到他们进院拜山。
不多时,薛应清带着头刀子等人走进胡同。
袁新法这才侧身推开大门,瓮声瓮气地说:“薛掌柜,请进。”
“你们先在外头等会儿吧!”
薛应清朝自己人知会一声,随即提起裙摆,迈步走进院内,黑漆铁门随之关闭。
紧接着,赵国砚也带了几个弟兄赶过来,照例是孤身走进院内,无人敢有异议。
很快,刘雁声和温廷阁也结伴而来。
“温兄,上桌吃饭不算什么,你得能看见大嫂,那才真正算是江家的门里人呐!”
“原来如此,来来来,刘兄你先请!”
接着,院门最后一次开启。
可黑漆铁门正要关闭的时候,李正西突然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里面马上就开始了,外头都消停点儿!”
众弟兄顿时噤声沉默,连忙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
李正西点点头,正要转身回到院子里时,却又忽地停下脚步,看向门边站着的一个弟兄,上下打量了两眼,开口问:“你是不是跟温廷阁盯过红楼公馆?”
那弟兄愣了一下,旋即应声道:“是,三哥,怎么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梢的?”
“哎哟,这……有点儿记不清了,还没入夏那会儿吧?”
李正西思忖了片刻,又问:“我进号子以前,伱在不在盯梢?”
那弟兄立马点点头,“那肯定在,比那时候早多了。三哥,我、我咋的了?”
李正西的神情忽然有些落寞,“没啥事儿,你们先在外头等一会儿吧!”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进宅院。
这时候,院子里香火具备,看起来十分简朴,却又完全是按照关外的规矩操办。
四周摆着八张圆桌,宅子门口,摆着十把交椅,其中两把紧挨着放在正中间,其余八把交椅,如同雁阵一般左右排开。
寓意不言自明。
为首两个,自是江、胡二人。
其余八个,分别代指:东南西北,薛赵刘温。
尽管赵正北此刻身在军营,而且早已断绝了家里的事务,但胡小妍仍然坚持给他留下一把交椅,用以彰显北风在江家的地位。
仪式开始,江连横和胡小妍分别落座。
众人以茶净口。
薛应清头一个走上前。
按礼来说,拜山入伙,当行跪拜上香,可她是个女人,又是连旗入伙,而且辈分太大,论规矩,江连横受不起她一拜,索性就让她万事从简,只是上前敬了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