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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东南西北年复年【7K】(2 / 2)

“什么事儿?”李正西有点意外。

癞子头放下酒坛子,干笑了两声,却说:“三哥,你看我也不算小了,总这么在街面上要饭瞎混也不是个办法,你看——你能不能帮我作个保,介绍我进江家去干点啥?”

闻言,李正西伸到碗沿儿上的手,忽地停了下来。

“癞子,我东家现在规矩改了,不再像以前那样,什么人想进就能进来了。”

“这我听说了,但三哥你好使呀,有你作保,我还能进不去江家么?”

李正西敲了敲额头,却说:“想进江家的门儿,你得给江家卖命。”

“那必须的!”癞子头一拍胸脯,“既然想在道上混,肯定得卖命啊!”

“你知道什么叫卖命么?”李正西问。

癞子头有些讶异,茫然地左右看了看,说:“卖命……那就是卖命呗!让我削谁我削谁,让我杀谁我杀谁,帮忙看场,顶包受罪,这不就是卖命么?反正我这条烂命也不值钱,还不如卖出去,潇洒几年呢!”

“啧!癞子,你要是想找个活儿干,我可以帮你联系。拉洋车,我认识车行的老板,我也认识工厂的把头儿,扳道岔、搬运工、建筑工……”

“不不不!”癞子头连忙摆手道,“三哥,那算什么呀!卖苦力,一天天吭哧瘪肚的,挣不了几个钱,净看别人脸色了,一点儿也不威风,还是看场子好,一天溜溜达达,那多带派!”

几人纷纷点头。

怒杀谭翻译一家后,他们体会到了暴力的快感,并为之深深痴迷而忘却了代价。

他们能幸免于难的前提,是李正西未曾供出过他们。

否则,那便是另一个故事了。

李正西面露难色。

他没法在继续劝说,再深说下去,便是对不起大哥大嫂,同时还有可能让这几人心生妒恨,怀疑他气狭量小,难以容人。

正所谓,自古忠义两难全。

安得双全之法,空留一声叹息。

癞子头见状,神情难免有些黯淡,迟疑了片刻,苦笑道:“三哥,你要是为难的话,那就算了,我自己再蹚蹚看。”

“别,你容我再想想。”李正西思忖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小河沿儿这地界儿不错,等过段时间,我问问我二哥,让他看看这边有没有生财的门路,到时候求东家让我开个堂口儿,然后我再告诉你。”

“行行行!”几人立马换上笑脸,“那就麻烦三哥了。”

“你们先别高兴,这事儿不是三天两头就能办下来的,要想成生意,一两年也有可能。”

“嗐,三哥,咱们几个啥啥都缺,就是不缺时间,不着急不着急!”

癞子头连忙端起酒碗,左右顾盼招呼道:“那咱几个,一起敬三哥一个吧?”

“好好好,来来来!”

李正西勉为其难地强撑起笑脸,端着酒碗同众人挨个碰撞。

…………

“cheers!”

高脚杯互相碰撞,发出一连串儿“叮叮铛铛”的悦耳声响,头顶的玻璃吊灯璀璨夺目,照映着杯中色泽饱满的高档红酒。

众人仰头,衔住杯沿,轻轻抿下一口,咂摸咂摸嘴,旋即流露出似是而非的陶醉神情。

王正南身穿西装革履,伙同几个洋人,围着品类丰盛的餐桌重新落座。

“诶?各位,我刚才说得没错吧?”他笑着环顾四周,“cheers,是干杯的意思吧?”

“yes!yes!”面色有些苍白的英国佬点头道,“王,你说得‘恨浩’!”

“哎哟,别别别,那还得是托马斯先生您教得好啊!”

王正南边说边挑起大拇哥。

他和眼前这帮洋人,虽说谈不上老相识,却也一直保持着相对稳定的来往。

环顾左右,座位上有英国佬、美国佬、法国佬、毛子、甚至还能看见两个小东洋。

唯独没有德国佬——怕气氛太尴尬。

总而言之,众人形形色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这开国际会议呢!

当然,这些洋人并非是位高权重的领事或公务职员,多半是些不甚起眼的小角色,洋记者、洋教师、洋行职工、传教士、所谓的作家、甚至还有冒险家。

王正南起初一直没整明白,到底什么人才算是冒险家。

后来,他才终于觉出味儿来——所谓冒险家,其实就是一帮“西洋街溜子”。

在本国“吃葛念”,骗来点钱,然后坐船满世界“望风”、“踩点儿”,末了把人家的好东西全给“荣”来,美其名曰“发现”,这么一解释,就全都说通了。

冒险家,就是在线上溜达的合字!

王正南从大嫂手里讨了一笔钱,今日做东请客,把这帮洋人聚起来,一是为了打探打探风声舆论,二是受大嫂的嘱托,试试能否从中找人搭线,拉两家洋行进入商埠地,同时问问各个洋黑市的行情。

要说是否有什么具体的目的,其实倒也没有。

不过,王正南这两年也算明白了一个道理——所谓商机,就是消息。

谁的消息越灵通、越迅捷、越确切,谁就越容易占得先机,陡然而富。

消息也并非总是束之高阁、密不透风,消息到处都是,只看是否有心挖掘。

众人落座,战争自然是绕不开的话题。

继凡尔登之后,又是索姆渡河,人脑子打成了没脑子,欧洲佬都觉得战争该结束了,可实际上却又总是差了一口气,硬拖着迟迟没有结束。

柏格森忧心忡忡地说:“再这么打下去,国家就只剩下寡妇和母亲了。”

美国佬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表情看上去十分“正义”。

“诶?咱别老整洋文呐!”王正南有点着急,“各说各的那还在一块儿吃什么饭呐?”

“他们不想让战争停下来。”柏格森冷哼着解释道,“他们还没赚够,没有任何战场在他们的土地上发生,所以才在那里说风凉话。”

王正南点点头,低声宽慰道:“没事没事,不用担心,前两天上帝给我托梦了,说你们肯定能赢,早晚的事儿!”

“话是这么说,可法兰西还是希望远东能够参战,不过——”说着,柏格森忽然压低了声音,朝王正南使了个眼色,“那些东洋人不愿意。”

王正南沉吟着应下一声,目光却看向桌对面的美国佬,心中暗自盘算,若是真开战了,除了猪鬃、白糖和军火,还有什么能有油水可捞。

…………

营房大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躺在通铺上的士兵回身张望一眼,连忙迅速整理装容,翻身下炕,腰杆儿拔得笔直,齐声大喊:

“长官好!”

赵正北面如刀削,神情严肃,踩着及膝高的军靴,“咯噔咯噔”地迈步进屋,行至通铺近前,走到队伍当间,忽地右脚掌蹬地,左脚跟为轴,刷地转过身,与卫兵们相向而立。

众人目不斜视。

彼此间,既在视野之中,又在心神之外。

如此僵持了片刻,赵正北突然摇了摇头,笑道:“别装了,我自己来的,没别人。”

众人斜眼往门口瞄,继而转过脸,最后侧过身,确认只有北风一人进来后,总算是松了口气,纷纷哀叹着坐回通铺上。

“我的妈呀!吓死我了,刚歇了一会儿,我还以为又要训练呢!”

“正北,你下回开门能不能小点儿声,老整那么大动静干啥!”

“嗐!人家现在从‘手枪队长’,晋升成‘卫队连长’了,那还不得让人家抖抖威风?”

“少他妈的埋汰人!”赵正北不怒反笑,“谁再敢废话,我就以长官的身份,命令谁出去跑圈儿了啊!”

“你们看看,还说不抖威风呢!”有人起身拍拍屁股笑道,“得啦,我就配合赵长官工作,出去跑两圈儿吧!”

“别给我整事儿,外头冰天雪地的,跑个屁!”

赵正北连忙笑着把那人拽过来,作势便要摔跤。

其他人便跟着围观,起哄叫好。

这营房里住的都是当年讲武堂那批没正式毕业的学院,大家先前就朝夕相处,彼此熟络,因此自然关系亲近,打闹笑骂也是常态。

而且,张老疙瘩的部队原本就带着一股草莽气息,重哥们儿义气,底子都是杂牌军,像这种官兵关系,在军营里着实不算罕见。

打闹了一会儿,赵正北撂倒了三个卫兵,大伙儿便又嘻嘻哈哈地坐在炕上闲聊起来。

“正北,听说部队最近又开始招兵了?”小胖林之栋问。

“这话问的,不是一直都在招么?”赵正北皱起眉头。

众人纷纷凑过来,小声嘀咕说:“但是这回好像招得比以往多!哎,咋样儿啊,你这连长手底下能不能满编了?”

“嗐!我这连长,本身就是被破格拔上来的,就算招兵也不可能先给卫队这边呐!”赵正北兴致冲冲地说,“咱大帅是有志向的人,不可能总在奉天这旮沓猫着,以后肯定要出关逐鹿中原,当然得招兵了。”

林之栋忽然抱怨起来,“老逐鹿中原干啥,咱打洋人、打鬼子呀!”

“那就打呗!”众人嘻嘻哈哈地笑道,“小胖,你当大总统,带着咱把毛子和小鬼子全都他妈赶出东北,咋样?”

林之栋知道大伙儿拿他打趣儿,便骂骂咧咧地转过头去,看向窗外渐渐飘起的雪花。

…………

“唰啦——”

手中的连环画翻过一页,封面上写着五个大字——《薛仁贵东征》。

桌子上的茶碗儿升起袅娜的热气,柿饼子和冻梨正摆在手边,张正东却连动也不动,只顾全神贯注地盯着连环画上的插图,直到茶水凉透了,也始终未曾移开目光,上面的文字却看得磕磕绊绊,似懂非懂。

身后的架子上还有不少连环画《血溅美人图》、《司马定辽东》、《山海关大战》等等……每一部都码放得整整齐齐、规规矩矩。

然而,这却并非是东风的爱好。

要是手头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他也照样能在家里干坐一整天而不感到厌烦,除非江连横和胡小妍有事叫他去办,否则绝对不愿出门。

如此一来,张正东便成了江雅玩儿过家家时的固定伙伴。

算来算去,他已经当过三十六次儿子、二十八次邻居、十二次丈夫,五次保姆,以及两次看家护院的狗子。

随着江雅敲门进屋,新的挑战也随之而来。

“东叔,你能当承业的奶妈不?”

张正东的目光越过书脊,随即将连环画放在桌面上,扫了两眼自己的胸膛,点点头,面无表情地闷声道:“可以。”

江雅高兴地拍拍手,蹦跶着走进屋,拽住东风的袖子,催促道:“快走快走,就差你了!”

张正东任由侄女摆布,慢吞吞地走出房间,人影略过窗口,已是草长莺飞时节。

又一年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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