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借开江之事,打探明暗虚实。
试问此番北上哈埠,究竟有多大诚意,又有多大野心?
盛宝库的弦外之音,众人听得明白,自然当即撂下筷子,纷纷朝东家这边看过来。
“文开江”还是“武开江”?
到底是细水长流,遵循本地的规矩,闷不吭声地捞点蝇头微利;亦或是白浪滔天,全照自家的想法,破马张飞地抢占一席之地?
江连横仰头酒尽,呵呵笑道:“盛老板,我是为鱼来的,什么文开武开,鱼够新鲜,才是王道。”
“好!”盛宝库朗声大笑,“好好好,江老板是个实在人呐!这话说得没毛病,做生意,本来就应该是效益当头!”
两人意气相投,便坐在那频频举杯,说说笑笑。
薛应清一听这话,却有点不乐意了。
来之前,明明已经有言在先,到哈埠只是为了搭线做生意,卷几个“洋观音”,带回奉天去给会芳里充充场面,添个新鲜,怎么唠着唠着,又开始奔着打打杀杀去了?
哈埠将近二十年,尽管年轻,但道里、道外各门生意格局已定,非要在其中抢占一席之地,劳心劳财不说,指不定还要惹出多少麻烦。
这也难怪。
“横”字门和“燕”字门,一个惯于巧取豪夺,一個惯于坑蒙拐骗,看待事物时,从根本上走的就是两条路子。
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薛应清尽管有点不满,但眉目神情却毫无波澜。
何况,大当家对外说话,本来就该硬气。是真是假,只有东家自己心里最清楚。
酒足饭饱,临近收尾的时候,盛宝库便又忽然开了腔。
“江老板,咱这松花江里游的鱼,那可真是成千上万,什么样的都有,你容我多嘴问一句,你是想单钓一条鱼呢,还是想往里头撒个大网,全都看看?”
“贪多嚼不烂。”江连横笑了笑说,“盛老板,你也知道,我是在奉天混的,又不打算在哈埠安家,顶多是来回溜达溜达,吃不了多少。”
“那倒也是。”盛宝库点点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不过——”
江连横接着又说:“我倒是对这岸上的人挺有兴趣,到底是谁在钓鱼,谁在打鱼,怎么买的,什么行价,盛老板要是愿意点我几步,那就更好了。”
盛宝库微微一怔,脑海里顿时想起线上关于“鬼拍门”的种种风闻。
他知道江家背后的靠山是谁,也很清楚奉张一统关外是大势所趋,于是立刻眯起两只眼,连声回道:“了然,了然,咱都是朋友,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多谢盛老板了。”江连横拱手抱拳,“但今天就算了,有点累了。”
“哎哟,怪我怪我,光顾着我自己尽兴了。”盛宝库抬抬手说,“得,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带几位去宾馆歇着吧?有什么事儿,咱明儿再聊?”
众人纷纷点头,只觉得上下眼皮打架,舟车劳顿,确实累了。
于是,盛宝库赶忙站起身,领着江连横和薛应清等人,走下楼梯,离开饭馆,出门往南拐了个弯儿,便又回到了所谓的“契丹大街”。
这次倒没再乘坐俄式马车。
几人沿路没走多远,便来到了目的地所在,一座瑰丽奢华的巴洛克风格建筑。
下榻的住处,当然是大名鼎鼎的马迭尔旅馆。
刚开始,闯虎听说是这地方,还面露不屑地撇了撇嘴,心说那家宾馆其实也不咋地。等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才猛然一惊,差点儿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原来,马迭尔旅馆早已改头换面,成了哈埠,乃至整个关外最高级的宾馆。
其中餐厅、舞厅、台球厅、咖啡厅、影戏院,各种设施一应俱全,铜制的楼梯扶手,昂贵的油画装饰,其豪华奢靡,当然无需赘述。
盛宝库早已提前预订了房间,江连横等人只管登记入住。
临近分别的时候,已经是九十点钟的光景,门口却仍然时不时有马车经过。
外头风刀霜剑,冷得不行,盛宝库和那跟班也忍不住躲起来脚,跟众人拜别告辞。
“江老板,薛掌柜,你们快进去吧。明儿一早,我再来找你们。”
薛应清走下台阶,笑着说:“‘老钱儿’,这回可真是让你破费了啊!”
盛宝库弓着上身,挥动了两下手肘,说:“别客气了,快进去吧,我走了。”
众人拜别,或是挥手,或是抱拳。
江连横站在旅馆门前,目送着“老钱儿”和他的小跟班儿,一路小跑着渐行渐远。
“咯哒咯哒……”
清脆的马蹄声从身后响起,一个长相粗犷的毛子车夫朝门口这边嚷嚷了两句。江连横冲他摆了摆手,那毛子便有点失望地驱车离开了。
薛应清揉着眼睛走过来,有些疲倦地对江连横说:“咱仨先上去了啊,有什么事儿,明儿早上再说,太困了。”
“行,你早点儿睡吧,晚上要是害怕,就过来敲我门。”
“毛病!”
薛应清翻了个白眼,转身随同头刀子和康徵二人,拎着行李箱走进旅馆,爬上二楼。
“哥,咱不回屋啊?”
李正西和闯虎打起了哈欠,嘴张得老大,像要吃人。
“回啊!”江连横仍旧站在原地,直到盛宝库的背影从视野里彻底消失,他才终于转过身,面朝明晃彻亮的马迭尔旅馆大堂,提起行李箱说,“走吧!”
三人走进旅馆,来到二楼走廊。
本以为可以就此歇息睡觉了,没想到,江连横却又把两人叫到了自己的房间。
纯白色的床单被罩,抽水马桶和暖气片,书桌上摆着时钟、台灯、甚至还有一部电话,马迭尔旅馆处处流露出“摩登”气息。
江连横在椅子上坐下来,点了支香烟提神,挠了挠脑门儿,问:“‘老钱儿’这人,你俩怎么看?”
“挺够意思!”李正西坐在床脚,也点了一支烟,“刚才那一桌席,还有这家宾馆,应该得花不少钱吧?”
“确实挺大方!”江连横应声点头,目光随即看向闯虎,“虎啊,伱原先就听说过这个‘老钱儿’,你说说。”
闯虎想了半晌,颇有些感悟地叹息一声:“要我说……这人呐,还是得学会节制。”